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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 秘密


  畀并不指望自己可以一直躲下去,她从不小看素体生命的侦察能力,如果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那么在自己躲藏起来的同时,素体生命就已经有所感应,它们就像是惯性一样从自己藏身的地方掠过,但却不可能就这么一直下去。反过来说,畀放弃了武装平台,进而躲藏在其它平台下,也只是希冀抓住对方从反应到执行的这短短时间罢了。也许,在这一两秒的交错中,畀做到了她希望的结果——尾随在素体生命之后的箱型机闯入她的眼帘,也在这一刹那,她凝视屏幕中那放大的结构图,世界仿佛变得无声又缓慢,线条构造的机体图形在屏幕上一层层剥离,重要结构被一个又一个的红框瞄准。

  下一瞬间,畀启动了动力鞋的最大功率,整个人就如同炮弹一样射向箱型机,她借以踏脚的平台宛如遭受重击,表面凹陷,冲击想内部渗透。当畀接触到箱型机表壳的时候,这个平台的内部便在火花和电光中炸裂了。烟雾被爆炸的冲击搅动,却没有散开,反而因为炸裂物和浓烟的加入,变得更加难以穿透,在这片烟雾中,颜色开始出现更加丰富、激烈且混乱的变化,一些奇异的反应现象正在生成,但畀十分清楚,这些变化无法阻止素体生命的行动。

  在前冲的素体生命回返前,畀已经用高温喷枪沿着箱型机表壳的缝隙切出一个豁口,将里面的管线一把抓了出来。这台箱型机虽然也经过改造,但从内部结构上看,却和畀所知道的那些改造箱型机没有本质上的差别。防护服找准了这些箱型机的共同要害,放在这台箱型机上也完全适用——最开始,畀也只是赌一把,但是,当她扯出被标注出来的管线后,箱型机那摇摇欲坠的失控感顿时证明了她的正确。

  在这台箱型机中存留的其它素体生命钻出来前,箱型机已经歪歪斜斜地撞上了侧旁的另一座平台。平台和箱型机的外壳都在这次剧烈的碰撞中被撕裂了,畀的防护服弹出多条管线,宛如触手一般同时连接了平台和箱型机的内部回路。畀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做这件事,全身上下的武装就只有一套防护服的她需要扩展自己的装备,否则面对素体生命就只有死路一条,箱型机和平台都有独立的能源,其本身的材质和构造十分适宜于改造为武器,畀已经从第一台武装平台的改造中获得了经验,这一次的改造只会比第一次更快。

  畀尽可能伪装了自己的资讯,并在之后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来回转移了好几个位置。素体生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需要更多的技巧来避免和素体生命产生直接的接触。第一个呼吸完成的时候,畀已经彻底侵入了箱型机和平台,并利用自己制造的烟雾作为材料,迅速在两者身上增生特定的结构。下一秒,看似箱型机最厚重的地方被从内部爆破,冲击携带碎片冲散了一部分烟雾,素体生命的轮廓隐约可见,尤其是那森然冰冷的眸子,更是散发出一种无机质的光泽。

  素体生命毫发无伤,也没有成功将它们约束在箱型机中,这样的结果完全在畀的预料之中。自己所采取的小手段根本就不可能欺瞒这种理智又聪明的敌人太久,这些素体生命同样反应迅速,在箱型机上的增生结构完全裹住机体外壳前,这些素体生命已经一个接着一个跃入力场中。倘若是原先的那些箱型机,这次行动或许不会那么如意,单单是悬挂在箱型机表壳上的素体生命,就是不得不应付的情况,亦或者说,像是这样的突击从一开始就没有完成的道理。

  然而,原本依附在这台箱型机表壳上的素体生命已经事先脱离,如今从箱型机内部钻出来的素体生命一共也才只有六个。眼下情况和畀所设想的最坏情况有所差别,这些素体生命面对突如其来的反击,没有做到将自身的反应和行动统合在一秒之内,也似乎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畀的所在。双方隔着一个狭小的角度,正是这个角度带来的误差,让畀成功钻入箱型机内部。

  一方脱离,一方进入,但是,畀十分清楚,自己的小伎俩不足以欺瞒这些素体生命超过一秒钟的时间。从行动开始到现在,第三秒已经过去,之前交错而过的那些素体生命必然正在回返,而刚刚脱离箱型机的素体生命也定然会在更短时间内,觉察到这个障眼法,也许此时此刻,它们已经明白过来了。在如此仓促的时间中,防护服已经开始更深层次的扫描,畀想要知道这台箱型机中到底藏着什么,就她所知,素体生命还从未搭载过这类载具。一共五台箱型机,假如把它们都视为同类型的机体改造,那么,在这些箱型机都不具备直接攻击力,机动力也比起素体生命个体而言相对更弱的前提下,它们定然具备某些战斗和运输之外的用途。

  当然,这仅仅是畀的猜想。正因为正面作战一定会失败,所以,才想要从一些细节角度,去寻找间接胜利的可能性。

  畀的时间不多,防护服在她钻入机体内部后,便熔融了箱型机的外壳,将烟雾、平台和箱型机以一种简陋的方式揉成一团,并在接近素体生命的部分制造了大量的破坏性反应:爆炸、腐蚀、辐射……只要能够阻碍素体生命的冲击和探测,就能够为畀的行动争取更多的时间。当然,畀不清楚到底怎样的现象才能够阻碍素体生命,她只是授权防护服自行判断,以自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完成的反应式,去制造那些障碍。

  另一方面,头盔的内部屏幕上已经在罗列对箱型机内部深度检测的结果,在动力鞋的推动下,畀正朝着最可疑的区域飞速滑行。

  所有阻挡在她面前的障碍都在变形,不是融化就是开启,只因为防护服对箱型机的侵入已经到了核心权限,而畀也十分清楚,侵入的成果不过是打了素体生命一个措手不及而已,核心权限被触发后,素体生命的反击也将随之而来。果不其然,在畀踏入箱型机后半的格纳室时,屏幕上已经弹出警告框,防护服的自带防火墙被敌人破解的速度,还要超过之前入侵箱型机的速度,预估突破读数从小数点后三位开始,畀剩下的时间连一秒都不到,她必须关闭防护服和箱型机的连接,否则防护服被反向入侵后,就会成为困死她自己的牢笼。

  格纳库中的灯光黯淡,防护服排除的气体立刻就在空气中结成凝霜,一团一团的轮廓在明灭的光纤中半遮半露,时间是如此的宝贵,而畀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观察,接收,分析,反应,对信息处理全过程直接通过和她的神经连接的生体导线进行,这些导线本身不仅仅是传输材料,也同时是信息存储端和中央处理核心。这些生体导线和义体改造时加入的脑硬体类似,却对碳基生命的神经特征拥有更高的适应性,而这样的产物,正是莎针对畀的情况开发的新一代脑硬体的雏形。实验产品不仅制作代价高昂,而且对使用者而言充满了风险,畀从未将其效率全部启用过,但是,即便只是百分之八十的效率,也已经足以让她将零点几秒的时间,相对拉长到普通人的十多分钟。

  大量的资讯运作让畀的眼球充血,整个身体似乎始终处在蒸笼中,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大脑虽然仍旧清醒,却也因为清醒而感受到不堪负荷的痛苦。紧紧包裹住畀的身体的防护服,却在如此高的资讯运作效率中完成了即时的反馈,畀说不出究竟是防护服的反馈在强行牵引自己身体的动作,还是自己的身体动作真的跟上了防护服的反馈,那奇妙的傀儡感,让她在既清醒又晕眩的状态下,仿佛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幻觉。

  那是凌乱的幻觉,无法描述其面目,但却让畀心生恐惧和排斥,但她十分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因此就停下来。

  时间,时间,时间……在不足一秒的时间里,空间,空间,空间……在格纳室这个有形的空间里,秒数的跳动和物体勾勒的形状,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混成一团,在畀的感受中,这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东西是柔软的,仿佛拥有生命。而自己正钻入这个柔软混沌的生命的内部,混合自己的恐惧,那就像是自己走进了怪物的大嘴里,不由自主成为了它的食物一般。

  那些原本就存在于格纳库中的一大团一大团的轮廓,在畀尚未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之前,就已经在畀的感受中幻化成某种匍匐在地上、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的怪物。在常人看来极度短暂的零点几秒中,畀只觉得时间在拉长,而自己就要失陷在这个时间的泥潭里。

  畀觉得自己还是清醒的,因为自己仍旧可以理智地将这些错乱虚幻的感觉划分到“非现实”当中,但是,她并不清楚要如何摆脱,而且,也不愿意立刻摆脱,因为,她同样无法判断,一点脱离这些幻觉错觉,自己是否就会从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里摔出来。至少,她想要看清楚,这个被防护服标注“可疑”的格纳库里到底藏着什么。

  屏幕上,畀的生命特征以可怕的数据曲线波动着,而她已经无暇理会这些数字。畀正在靠近那一大团一大团的轮廓,那仿佛借助防护服的包裹,将她变成傀儡的力量,牵扯着她的脚步,让她有一种“并非是自己想要靠近,而是那无形的牵线摆动了她的四肢”的错觉。

  黯淡光线的每一次明灭都在变得更加缓慢,因为光和影的错落而造成的视觉效果正在褪去,色彩也随之溶解,畀眼前的景象变得灰蒙蒙的,可她偏生还有一种“色彩”的知觉,哪怕看着这片灰蒙蒙的物事,也能下意识辨析出它们本来都是怎样的颜色。

  就在与常识截然不同的视像中,畀终于看清了那一大团一大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宛如蝉蛹一样的物质粘在地上、墙壁上和天花板上,仿佛保存,也仿佛在孵化,蝉蛹被一层又一层像是分泌物一样的柔软丝线捆缚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但触碰的时候,却又如同是地面、墙壁和天花板的一部分那般坚固。

  每一颗蛹状物都足以装下一个人,这般形容正是因为,蛹状无的一端是开口的,而人的脑袋便从这开口处冒出来。畀不知道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但是,从其面相轮廓特征和装饰细节来判断,不仅有统治局的原住民,也有大量的外来者。

  被裹在蛹状物里的人一个个面无血色,触碰的时候,更是有一种角质层的坚韧感,仿佛那已经不是皮肤和肌肉,而变成别的物质。他们许多人的五官轮廓都显得坚硬,若是没有防护服的数据库进行特征对比,畀也无法肯定这些人的来处,现在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另一类人种。不,从畀的联想来说,这些人更像是正在向着素体生命的特征变化。

  这些人里有大人,也有孩子,孩子的变化更快,当畀翻找出来的时候,这些孩子的脸部皮肤已经几乎凝固了,不再是碳基血肉的表现。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畀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理解这个箱型机中的秘密,而之前在战斗中损毁的四台箱型机大概也有相同的秘密吧:这里的人,都已经成为了素体生命的繁殖材料,这些素体生命在这个平台区的确是在进行重要的工作,很可能,它们的其中一个繁殖场就隐藏在这个地方。

  那么,问题还有一个:为什么这些素体生命甘愿舍弃这些重要的资源,也要表现出一副要活捉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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