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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 怪物和怪物的战争


  当一个死体兵从某个角落中钻出来时,就意味着更多的死体兵跟在其后,古怪的造物成群结队,像是野兽一样扑向敌人,也会用自身附带的武器去攻击,它们拥有极端严密的组织性,也不会畏惧死亡,除了发自于身体经年累月积累起来的经验和本能之外,它们连智慧都不缺乏。说到“智慧”也许会让一些人嗤之以鼻,一些见识过这些低等级安全卫士的人总会有一种强烈的念头,毋宁说是偏见,认为这些杀戮兵器等同于人类制造出来的那些只拥有逻辑智能的自动武器,但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呢?

  有许多神秘专家都认为,哪怕是最低级的安全卫士,也和灰雾恶魔一样,拥有完全意义上的智慧,仅仅是这些智慧的发展方向,引导智慧成长的角度,和人类有所不同,所以才让人去观测这种智慧时,觉得迷迷糊糊,似是而非。而身为安全网络的研究者和重启者,莎却十分肯定,这些死体兵的确是有智慧的,它们利用坚强的身体,强大的武器和自身的智慧战斗,所以哪怕缺乏本能和经验,也会给敌人超乎想象的杀伤。而这样的安全卫士才是统治局过去维护自己统治,解决各种因为灰雾引发的种种异常情况的依仗。

  只是,在人类的时候,以人类的经验、知识和触觉,难以判断和自己的生命形态截然不同的这些低级安全卫士的智慧。

  除去这些,还有更多的理由,让莎相信这些死体兵的智慧:一是,和死体兵的生命形态更加相似的素体生命本身就是拥有极高智慧的生命体;二是,构成统治局技术基础,安全卫士这一生命系统的基础,以及作为素体生命诞生的基础——灰雾——其本身就能够孕育出拥有智慧的“恶魔”。

  既然最基础的构架上,已经拥有了诞生智慧的可能性,并且在这个基础构架上的所谓“远亲”也已经表现出智慧的特征,那么,将安全卫士视为必然产生智慧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或者说,在“有智慧”和“没有智慧”这两种可能性当中,莎更倾向于前者。

  有智慧的死体兵,尽管不知道其智慧以何种形式表现出来,但毫无例外,肯定会在其战斗的时候发挥最为关键的作用。用它们的数量去弥补己方和敌人之间的数量差距,正是莎的一种想法,然而,也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做法仅能在前期发挥作用,可以将敌人打个措手不及已经是最好的预想。当这些死体兵以如此庞大的数量出现在敌人视野中时,敌人拥有足够的智慧,去断定这些死体兵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大量出现,并因此找到打破一时僵局的方法。

  当敌人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发生的时候,反击也会愈加迅猛,并且,不会留给己方太多时间。莎相信自己在安全网络方面的研究日益深入,但是,她所得到的任何消息,都无法让她准确判断敌人在这个领域上的造诣。倘若最初可以抢占统治局的大部分地盘,那大概时可以利用资源上的优势去压迫那些素体生命吧,然而,如今的情况已经反过来了。莎只保有三分之一的统治局区域,而素体生命占据了三分之二。

  综合实力上的差距,根本不利于持久战和正面的交锋。如今唯一的胜算,就是在高端战斗力上进行突破,对敌人实施斩首计划,将维系它们社会性活动的核心一扫而空,迫使它们在拥有数量优势的同时,被迫从内部分裂。

  将强大如一个整体的敌人撕裂,将那些碎片一一击破,这就是以弱胜强的战斗方法。然而,如此简单的战斗方法,当然也很容易被敌人看破。敌人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仍旧龟缩在一处,积蓄实力,意图在一个绝妙的机会中,用一场碾压式的战斗就决定一切的胜负。在任何有识之士的眼中,这个意图是如此的赤裸,如此的显眼,可偏偏无法阻止。

  要描述形势到底有多坏,遣词用句的话哪怕是几百张纸都写不完,莎已经用自己那与身体一起日益增长的思考回路进行了多种可能性判断,但最终得到的结果都是失败。红色的警告一直伴随着她那同样日益敏锐的直觉呈现在她的认知中,她知道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变得强大,她知道自己的动作一直都很迅速,但是,没有用,无法减少自己内心深处溢出的绝望又恐惧的悲观结论。

  莎觉得自己要疯狂了,自己的强大,只是让自己在一个灼热的铁屋子离越塞越满。这间铁屋子没有任何出口,哪怕自己可以忍耐空寂和黑暗,可以忍受窒息和炎热,却对自己的身体即将填满铁屋子,随后,自己还会增长下去,可这个铁屋子却绝对不会被撑破,也不会扩大,最终自己将会被自己挤压致死。

  这是一个屡屡浮现在莎的知觉中的幻觉,身而为人的感觉,在这个幻觉中,和身而为非人的感觉混淆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体内流淌着血,自己呼吸着空气,但理智告诉她,她不仅没有所谓的血液,也根本就不需要呼吸。

  这是一种感觉,仅仅是感觉,却无比强烈地对她造成影响。在莎看来,这种作用在意识层面的影响,比任何物理性质上的影响都要恶劣,也更加无解。当自己会思考的时候,疯狂和黑暗就已经被观测到了,越是深入去思考,就越会被这些疯狂和黑暗吞噬。

  的确,一些美好的光明的东西,同样会在思考的时候浮现,但这些东西终究会在一个必然到来的毁灭性的状态下,成为那些疯狂和黑暗的陪衬——她在思考中,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席森神父所对她阐述过的末日真理,她越来越能感受到末日真理的正确性、必然性和对自身乃至于对所有事物的决定性。

  莎每一次都几乎要在这悲观的,无力的,绝望的,疯狂的未来图景中崩溃,也只有这宛如走钢丝般的感受和思考中,才更加明白,那些外来者的战斗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们的战斗,又是如何与现今的统治局形势联系起来的。也因此,对于那些仍旧战斗在第一线的人们,表示以悲怜的敬意,和对愚物的哀伤。

  恐惧,疯狂,黑暗,堕落,仿佛自我正在解体,如同木头被劈成柴火一样燃烧,烧得连思维都有些停顿,那停顿的地方一点都不美好,只能用“地狱”去形容。

  这个巨大的,只保留了一个粗略的人形轮廓的构造体,长长呼出一口气,就像是要将自己承受的压力全都通过这种方式释放除去——呼气并不仅仅是形容,巨大而绵长的排气口发出巨大的汽笛声,是如此的尖锐,充满了挣扎,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一些哀思,但又会生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兴奋。

  所有听到这个汽笛声的生命都不由得受到影响,战场上的烈度就像是被浇了冷水一样,陡然间顿了顿,但随即,更加疯狂的厮杀就膨胀起来,将每一个可以活动的事物都卷入其中。建筑物在崩塌,大火从街道和阶梯的这头烧到另一头。素体生命、末日真理教巫师和死体兵就像是在一个绞肉机里,被做成腐烂发臭的罐头。

  这个声音甚至以不同的波长,传递到了其它统治局区域,被幸运的人们接受到,于是,那些人也开始发狂了。

  席森神父听到了声音,爱德华神父听到了这个声音,畀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就能分辨出,这就是莎发出的声音,喻示着她的处境。

  就在死体兵和素体生命以及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那些被异常血肉侵蚀的物体都开始剧烈颤抖,并在之后从原地脱离,或是单独成为一条触手,或是两两相接,拼凑成一条巨大的触手。这些由有机物和无机物混合在一起的触手,哪怕是最小的,也足足有五六十米长。

  只是一轮扫击,就将敌人的攻击箭头扫荡了一大部分,让死体兵军队得以在损失更小的前提下,以更快的速度推进。

  以素体生命和末日真理教巫师为主体的敌方也在这样凶猛的攻势中节节败退,哪怕素体生命拿出自己那些匹敌临界兵器的肢体式兵器也无法扭转局势,因为,爱德华神父的这次无定形态变相实在太庞大了,而且,其本身也仍旧在迅速地,向着更高的神秘性进行变异。已经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会变成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所有意识到这些异常血肉正在进行更大程度的变异的有识之士,都对这种变异的结果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混乱的,混沌的,无法描述的东西,同样会在这些异常血肉的变化尽头呈现出来。

  在这场统治局的战争里,超越寻常意义上的“怪物”的恐怖东西,已经变得越来越多了。没有人可以断定谁胜谁负,但是,却都有一种直觉,无论谁胜谁负,其结果对己方都将是一次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失败。

  似乎不管怎么做,都不是正确的。在这个超速变化的迷宫中,出口已经被封死了。

  席森神父当然也能够感受到,他在寻找迷宫出口的同时,同样被那不同寻常的恐怖纠缠着,在他所在的战场上,他自己相对其它两个超越性的怪物来说,就是一个庸俗的生命。他看起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个战场上,然而,他的确在这里,并亲眼目睹,并亲身体验着两个怪物的战斗,并竭尽全力要在两个怪物之间的狭缝中求存。

  因为某些看似巧合的因素而晋升到四级的魔纹并不能带给席森神父半点优势,那十字架状的魔纹吞吐着灰雾,为他带来过去未曾体验过的源源不绝的强大力量。但是,相比其自己身旁的两个怪物而言,这种强大的力量也仍旧显得脆弱。魔纹超能“气压控制”在最大的出力下,所制造出来的足以解离物质,释放高能的现象,也无法真正给两个真正的怪物施加根本性的伤害。

  地面已经龟裂,裂缝长达几千米,地表下至少十米都不是安全的地方,明明是坚固的物质,如今却在更加强大的力量下,变得如同草皮一样柔软,轻而易举就被掀起来。长着异常血肉器官的建筑砸在那个只有一个人体大小的女性躯壳上,无法带给对方足够的伤害,却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强烈的破坏。

  从这些无机物和有机物混杂成一团的触手发动第一次攻击开始,席森神父就已经疲于奔命,他可不想被卷入到两个怪物的战斗中心去。但是,就这么离开也不可能,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不亲眼目睹这里的胜负,那么接下来自己的判断就会产生致命的失误。而且,其实无论是局限在统治局区域,还是扩大到整个世界,自己等人早就无处可逃了。这里发生的毁灭,和统治局外的地方发生的毁灭,正在以一条清晰的路线联系在一起,它们并不是独立发生的,而是一个连续性的节奏,不是单个的音符,而是一首末日的曲子。

  逃离,并不能让自己活得更久。留下来,也许可以找到什么突破口——哪怕这个可能性在席森神父眼中也是极小,但却更让他愿意相信。毋宁说,偏执地去相信这种可能性,本身就是在这场末日的盛宴中最有力的挣扎。

  飓风伴随着冲击波的释放,从未在这个战场上停止,到处都是事物从物质结构上崩溃的现象,从大体轮廓上的崩溃,到细微结构上的崩溃,当它们从一个状态转变为另一个状态的时候,它们就像是被一层层脱去了坚硬的外壳般,变得柔软而脆弱。在这个过程中所失去的那部分东西——无论是能量还是别的什么——都被挥霍一空了,找不到了,无法返回了。

  在席森神父的感觉中,自己所在的这个统治局区域,就像是一个不断泄气的气球,而无人知晓,泄掉的气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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