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商挽琴将关键台词说了出来,并努力支撑着,确定有路人跑过来,这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这药杀不死人,她又控制了分量,但毕竟是生吞毒/药,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身体会受损,也不会太好受。
但是值得的。
商挽琴的计划其实很简单:紧跟在乔逢雪身边,当个双面二五崽,利用自己知道主线剧情的优势,帮玉壶[chun]搞死兰因会,来一招釜底[chou]薪,从源头上保住自己的小命。
如果能将一切告知乔逢雪,也许会更顺利。
可子蛊限制了她:她绝不能开[kou]对外人说出兰因会的消息,否则会当场暴毙。
还是当双面二五崽,暗中搞事比较好。
就是有一点对不起温香。幸好,多半也不会有人相信,真的是温香下毒。
商挽琴快速盘算一遍,放心地沉入黑暗。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门主”,或许她也朦胧地看见了他的衣摆——是不是他?
兴许不是。因为他脚步从来稳重,从容不迫,不曾这样着急。
她闭上眼,陷入一个漫长的、混乱的梦境。
*
她梦到了穿越前的事。
穿越前,她在看一个同人视频。
解说在耳机里回响,说《诡道侠客行》这部剧改编得不怎么样,唯独乔逢雪很出彩。
视频开头,已经是多年之后,他失去了一切、声名狼藉。主角千里迢迢去找他。
屏幕上,他初登场。漫天风雪。
主角被妖魔困在深山。忽而,风中隐隐传来一阵低低的、有气无力的咳嗽声。紧接着,一道人影从迷离风雪中走出。
一身黑[se]皮裘,双眼蒙一条极红极艳的绸带,似是目盲。
他苍白消瘦,一脸疲倦,手还抵在唇边、遮着浅浅咳嗽。
但当他右手抬起,便划出了天地间最惊艳的一抹剑光。
只一剑,那让主角一行人无可奈何的强大妖魔,便碎裂成了漫天血雨。
而他站在血雨中,依旧一尘不染,一双盲了的眼睛竟准确看来,淡淡道:“我等你许久了。”
“你要找的东西,我有线索。”
梦境断裂。
……
不知怎么的,她就变成了这辈子的鬼羽。
她坐在一地血污里,用刀支撑着自己,疲惫地喘着气。
任务对象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胸[kou]的致命伤,是她刚刚留下的。
“兰因会的走狗……”
他用最后的生命,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凄厉地望着她。
她皱起眉毛:“不错,我是走狗,可你又是好人了?你个采花贼,□□!”
男人意识将要溃散,已经听不见她认真的反驳,只是喃喃道:“玉壶[chun]会教训你们……迟早……乔逢雪会[dang]平兰因会……”
他死了。
当时,黑夜刚刚结束,朝阳从远方升起。她抬起头。
即便是清晨的阳光,直接看也有点刺眼。但她眯着眼睛,仍坚持望着那光明璀璨的事物,仿佛可以从中找到某种虚幻的力量。
乔逢雪啊……[shu]悉又陌生的名字。
她笑起来:如果能死在他手中,倒是也不错。
这个世道里,她唯独能确信他是个清白干净、至死都纯粹的好人。
梦境再次变化。
……
她是玉壶[chun]的弟子,乔逢雪的“表妹”。
刚刚才闯了祸。故意的那种。
玉壶[chun]采购了一批矿石,冶炼出上好的兵器,打算奖赏门中有功的弟子。
她只是一名最低级的“铜”级驱鬼人,在她之上还有银级、金级、玉级。她也没有完成过任何有难度的任务。
但她跑去截了兵器,还专门抢了最好的一柄:上好的乌金刀。
她将刀挂在腰间,拒绝归还。
“商挽琴,你——你怎么有资格拿这些东西!还不快还来!”
面对气势汹汹来问罪的弟子,她用一种更加理直气壮的态度,大声说:“凭什么别人有的,我就没有?”
“什么任务不任务、有功不有功的,我不管,我说要,就是要!”
“你们都说什么,表兄和温香是‘软玉温香,天生一对’,呸!现在我拿了这柄乌金刀,我看‘软玉乌金’,也是很互补,很相配的!”
来问责的弟子,简直目瞪[kou]呆,大呼“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子”。
她演得非常认真,立即愤愤说:“怎么了,你们说就是夸奖,我自己说就是不要脸?好啊,真是一群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伪君子……”
她还想再多胡说八道一点,巩固自己“嚣张跋扈的表妹形象”。
可这时候,乔逢雪来了。
他从最上面一层楼走下来,一身天青的衣衫略皱着。似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他只用一支玉簪随意挽起长发。
“怎么……”
他出现时,总有些压不住的、低低的咳嗽。这本该是病弱的象征,可在玉壶[chun]中,这声音却比其他任何声响,都更值得尊重、值得敬畏。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都在吵些什么?”他的声音像一颗水晶珠,在陡然安静的建筑里脆生生地响。
片刻后,为首的弟子站出来,说明了来龙去脉。
“我没错!”
商挽琴独自站在他们对面,抬头挺胸,好一副傲视群雄的模样。搞事,就要有搞事的态度。
听完后,他就看了过来。那目光极其明亮,比泉水清澈,比剑光锐利,仿佛能刺破一切虚妄。
她原本打定了主意,做得也心安理得,可被那目光笼罩的一瞬间,她却忽然有些心虚。
他是个最公正不过的门主,处事总能让人心服[kou]服。他必定要处罚她,而她也做好了准备。
只是她忽然思忖:会不会过分了一点?要是被当场驱逐出玉壶[chun],乐子可就大了,她必定会被兰因会处死。
果不其然,乔逢雪开[kou]训斥了她,也当场拿回那柄乌金刀,还罚了她三个任务的报酬。
没被赶出门就好。她暗中松[kou]气,脸上还是一脸不服,演足了“我不知错、我不改正、我觉得我最委屈、我下次还敢”的戏码。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她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要消停多少时间,再开始新一轮搞事。
没想到的是,几天过后,她收到了一柄崭新的刀。
乌金铸成,沉沉无光;刀身有些许弧度,比普通长刀更轻薄也更趁手。和那柄被收回的乌金刀一模一样……不,甚至比那更好。
他亲手将刀递给她。
她惊讶起来,一时没接,只问:“这是……?”
“拿去。”他云淡风轻,“这是我的收藏。”
她没反应过来:“给我做什么?”
他也有些诧异了,多看她几眼,才说:“自然是送你了。”
她张着嘴:“啊?”
他说:“作为门主,我不能偏袒你,况且你实在……跋扈了一些。但作为表兄,既然知道表妹想要一柄好刀,我又恰恰能给,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解释得很有耐心的样子,活像她是三岁小孩儿。
之后,他便将刀塞在她手里。没有丝毫不舍。好似这不是他的珍藏,而不过是路边随手摘下的花。
她握住刀。
一个合格的“刁蛮表妹”,此时很该大大表现一番,但她当时讷讷的,竟然沉默下来。
最后,她勉强想起自己的打算,还是扬起一个张扬的笑容:“可表兄,下个月十五是我生辰,你现在送了我好刀,下个月又该送什么呢?”
多么得寸进尺、不知餍足的形象——她是这样想的。
可那个人,他只是轻轻笑了。那明亮的目光就像满月下的清泉,因为笑意而轻轻晃动。
“是啊,到时又该送什么?”他仿佛琢磨出了某种神秘的趣味,笑容加深,“我该仔细想一想。”
八月十五那天,她收到了那支珠钗。
她第一时间戴在头上,在铜镜前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和自己不是很搭,反而有点像温香会喜欢的风格:温婉清雅,美丽柔弱。
几天后,她无意听见温香和她的婢女说话,笑说她曾提过一句喜欢南海珠,没想到门主专程去寻了回来,可她觉得不该太过奢侈,便婉拒了门主的好意。
“我想,那珠钗还是用作给门中弟子的奖励,这才合适。”她说得温柔极了,引来一旁同门敬慕的目光。
商挽琴当时想:温香这话绝对是说给她听的。好幼稚的手段,以为她会相信吗?
但她确实没有戴出来过了。原本也不大合适。
他也不曾问起过,好似送过了,就忘了。
再然后,她将它给了其他人。
她想,乔逢雪之所以送她礼物,并不是因为她很特别,只是因为他人好。
他对身边的人,都有一种沉默不言的用心。商玉莲的生辰,江雪寒的生辰……当然还有温香的生辰,他都会备下贴心的礼物。
还有其他心腹、挚友,以及门中立下重要功劳的弟子,都会收到他个人的馈赠。
大家都夸他:行事慷慨,有古之侠客风范。
一支珠钗而已。
所以她给了别人。既能抵钱急用,也能断了自己的念想。
*
她醒了。
商挽琴醒来的第一反应,是习惯[xing]地运转法力,检查自己有没有受到内伤、毒伤,有没有被种下新的蛊虫,有没有……
咦,有毒?
哦,她自己吃下的。想起来了。那没事了。
毒/药果然影响了身体的功能。她感觉记忆有些模糊,尝试说话的时候,喉咙很疼、发出的声音也带着哑意。
但没死就不是大事。
商挽琴眨了几下眼,看见光影摇曳。那不稳定的、昏黄的烛光,照亮了[shu]悉的青[se]床幔;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她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问完,自己又失笑:房间里这样安静,显然没有别人。
正打算自己爬起来,却听到了另一人的声音。
“丑时刚过。”
丑时?那就是凌晨三四点钟。
旋即,她就怔住,好一会儿才说:“表兄?”
摇曳的烛光里,赫然是一道[shu]悉的人影。乔逢雪坐在一张书桌后,埋头写着什么,此时刚抬起头。
她用力眨眼,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他站起身;影子投在墙壁上,修长的一道。
她这才发现,这并非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没这么大,也没有墙边的书架,还有那么大一张书桌。
“这是表兄的房间?”她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为什么床幔一样?还有,已经这么晚了……
“表妹?总算醒了。”
模糊的视野里,他走了过来,手里端一只碗。苦涩的药味传来。
“来,把药喝了。”
她头脑还有些昏沉,听着他的话,稀里糊涂地被扶着坐起来,一[kou][kou]喝下药汁。真是难喝,又苦又酸,伴着股说不出的气味,叫人胃里直反酸。
但她用力咽下,喝得干干净净,不[lang]费一滴。曾经在野外,受伤又只能忍耐的时候,她很多次想:要是有药就好了。受了伤、生了病,能及时吃到药,这是幸运。
喝完了药,又一杯清水递过来,让她慢慢喝下。
最后,她嘴里再被塞了一样东西。一股酸甜的味道从舌尖漫开。她下意识[tian]了一[kou],[tian]到了颗粒状的砂糖。
“蜜饯?”她尝出了[shu]悉的味道,“是三塔街那家‘周记果脯’的梅子?”
他没有说话。
“我喜欢蜜饯……”
她又喃喃了一句,大脑还是朦朦胧胧的,好像笼在雾里。
药很见效。过了一会儿,她的视线渐渐清晰,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况:她坐在床上,被乔逢雪扶着,略靠在他身上。刚刚那碗药,也是他喂的。
她茫茫然,喊了一句:“表兄?”
他还是没说话,只起身退开,给自己找了把椅子,面对她坐下。
她失了支撑,就感到身体沉沉的,每一块肌[rou]都在酸疼。她尝试动了动手,感觉短期内挥不动刀,但养一养就可以恢复,没什么大不了。她悄悄松了[kou]气。
“我觉得我好些了。”她低声说,因为不舒服,又咳了几声,“我要回……”自己的房间了。
话没说完,就听见他的声音。他终于开[kou]了。
“表妹,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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