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隔天早晨,顾家一家四口便坐上了周公子的顺风车。
王氏以前虽然也是大户人家的庶女,但却从没有坐过这样奢华宽大的马车,坐上去后颇为拘谨,哪儿都不大敢碰,不过好在因为长子的缘故,他们家幼子也有个遮风避雨之所,能好好养病,王氏只是想到这一点,便没有一句拒绝的话。
倒是顾叶生性还有些清高,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捏着书,不时从窗户探头出去,远远看着前面和周家公子骑马并进的媻哥儿,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什么呢”王氏声音很轻,拍了拍夫君的手背,唤回顾叶的注意力。
顾叶放下那窗口的帘子,在马车里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同夫人说“在想从前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哪里错了”王氏笑了笑,目光永远带着欣赏看向顾叶。
顾叶垂眸想了想,忽而又摇了摇头,只道“从前所有人都劝我不要丢了祖宗的基业,好好经营一番,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不至于落得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不信,现在”
“不能这么说。”王氏一听这话,连忙伸手,戳着不少针孔的手指头抵在丈夫的唇间,眸色闪过几分心疼,道,“祖宗基业,总会再赚回来的,你让媻哥儿从小念书,绝不会错,假若他不是日以继夜的苦读,哪里会有如今的心性和造化,人这一世,每一日每一种抉择都通向不同的路,茂君你莫要着相了。”
王氏最见不得夫君如此低落的模样,在王氏心里,夫君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振兴顾家,这绝不会错的,怎么可能会错呢
如今他们一家子,大家只会更好,那么以前的事情自然也不错。
顾叶看着夫人那双诚恳坚决的目光,心下一片踏实,反过去也握住夫人的手,紧紧的握着。
王氏立即羞涩垂头,两人靠在一起,好像当真是有情饮水饱一般,有种别样的乐趣。
此后几日顾叶专心致志的看书,王氏照顾二儿子,不过夫妻两个依旧更关心顾媻,每日总得问候顾媻吃饭了没,跟周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周公子对他如何等等,话里话外都生怕长子是为了让他们舒服一点才卑躬屈膝地做个陪客,顾媻却不怎么提自己跟周公子在一起相处时的细节,只含糊的说不辛苦,周公子是个好人等等的话,其他的都让父母两人自行脑补。
不是他这个人虚伪,只是在顾媻上辈子的社会生存经验中得出过一个结论,做一件事,不管这件事对自己来讲多么轻松简单,都别让别人知道,不然可能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指不定以后办不到还会被指责说是不想办什么的。
此后一路南行,穿越好几个州郡,顾媻和周公子都没有想着进去暂住歇息什么的,只让侍卫从郡县里面买些补给,便又接着上路。
越往南,遇见的商队越多,车队们遇见后,大多数都会连成一排前进,这样在荒郊野岭的时候,人多力量也大,贼匪看见了也就不敢轻易冒犯。
顾媻在商队里和一个卷毛的镖局二当家很投缘,两人骑的是一模一样的母马,毛发大小都一样,马头处还都有个月亮的胎记,顾媻一看便想,好家伙,月野兔小马x2,也可以叫做包公小马哈哈。
那位二当家大叔更是风趣幽默,跑来说自家的小马要跟顾媻骑的马成为结拜兄弟。
后来晚上宵夜的时候,就从两人变成了三人,大家喝喝梅酒,吃吃烤羊肉,说着天南海北的见闻,直至分道扬镳了,顾媻还得了那位大叔相赠的一支防身的小匕首。
非常小,顾媻觉得跟现代的水果刀差不多大,可他自己实在没什么好送的,周公子则依旧很善解人意,说他们两个就当是一个人,送一个礼变成。
于是顾媻就见周公子拿出一把宝剑赠与大叔,说那叫赤月紫金剑,是前朝名将章伏用过的佩剑。
大家好一顿推托,最终宝剑送了出去,顾媻也终于在大叔感激的对话中得知周公子的真名叫什么了。
周公子本名周祖,字禾誉,当今禹王世子。
那位大叔一听是周世子,顾媻感觉自己都能看见大叔眼底的瞳孔地震,随后便说“原来是世子殿下世人谁人不知世子最是贤明良善,替父服孝三年,在蜀地贤名远播,日后大魏有世子这等心怀天下的佐君之人,魏国岂能不再昌盛五百年”
顾媻在一旁看着大叔吹了起码十分钟的彩虹屁,可看眼神又觉得好像都是发自肺腑的,难免觉得这事儿不妥。
人家老爹听说还能活个几十年呢,现在当儿子的就贤名远播,这是要干什么历史上清朝就有个什么八贤王,最后结局简直不忍直视。顾媻有意提醒一下对自己帮助颇多的周禾誉,于是某晚喝酒吃肉的时候,说了一下有时候名声太好也不是好事。
结果周禾誉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反而问他一句“怎么我觉着你知道我是禹王世子后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
顾媻明白周禾誉大概不想听他说那些,那没办法,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人各有命,便不提,笑着回说“那世子大人想要我如何对待呢我必照做。”
周世子轻笑着摇头“不如你随我回长安吧。”
顾媻立即摇头“叨扰周兄太多我于心不忍,更何况我如今什么都不是,跟周兄去了又能如何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倚靠周兄,周兄又忙,哪里能时时刻刻关照我更何况说不定还要拖累周兄的贤名。不如让我在扬州好好经营一番,倘若我日后能去往长安,那时周兄可别假装不认识我啊。”
少年笑得亲昵,实际上却觉得还是要跟周世子保持一点距离,这人眼瞅着恐怕没什么好前途,他日后可别被当成朋党给抄家了。
周世子闻言也只好点点头,一副可惜了的模样,眸色幽深,却又不再说话。
后来两人没提过这事儿,继续游山玩水般赶路,夜里也依旧睡在一处,日日醒来,两个年纪相仿地位悬殊的少年也一块儿洗漱,直至到了扬州的地界,他们也要分道扬镳了,互赠信物的事便也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顾媻是真心没什么送的东西,他们全家值钱的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书籍,他自己一穷二白,啥也没有,周禾誉赠了他一匹马,就是他经常骑的那一匹,还给他们全家制作了全新的衣裳,说去投奔也要穿得好些。
顾媻收了马,没收衣服,认为投奔就得有投奔的样子,你穿得二五八万似的,人家怎么以高高在上的优越心态来怜悯你呢
分别的时候,顾媻领着全家深深给周世子鞠躬,表示一定会永远铭记世子的相助之恩,日后必报答等等。
他想,周世子其实什么都不缺,就喜欢这些虚名,那么投其所好就行了,果然他观察到周世子是真高兴,连忙请他父母起来,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目送他们一家进入扬州城巨大的门关里。
这日小雪,顾媻进城还交了几个碎银子给门卫,问了一下谢家的方位地址,门卫收了钱,态度别提有多好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一家四口,便说“是来投奔谢家哪位贵人的”
顾家的男人顾叶不善言辞,女眷也不如何同外人打交道,顾复二儿子还小,当家的便不知不觉成了顾媻,顾媻笑着同门卫大哥说“谢家的主母,我们是她姐姐家的。”
“哎呦,前面刚进去好几个谢家老太太的亲戚,也说是什么姐妹家的亲戚,每年谢家的亲戚来的多得不得了,不过谢家占了咱们扬州城一般的城池,来再多都住得下。”门卫大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小声跟眼前模样标致得格外亮眼的少年说,“我看你们一家实在是顺眼,别人我可不说,如今谢家大部分来的亲戚,首先都去孝敬谢家后排房的管事秦六爷,你们有钱的话,多给些银子,说不得过几天就能见到主母了,不然要是排队的话,得排到猴年马月去反正直接走大门不成,大门那是皇亲国戚来了,才能走的。偏门你们都够呛,还是后门的好。”
顾媻点点头,又和大哥说了几句好话,牵着小马,父亲牵着载满行囊的驴车,便步入扬州繁华的主街上。
城门内车马如牛毛,商贩行走、叫卖、女子贩花煮酒、热闹非凡,主街两旁是犹如现代影视城般鳞次栉比的酒楼商铺,从主街分出对称的两条路出去,每条又是不同的商家酒家,望不到尽头,只能瞅见人头松动,乱中有序,巡视的官差不时路过,还有轿子隔三岔五撞在一起,一个喊你让一下,另一个喊你咋不让,简直就是顾媻想象中的盛世古代。
他目光向前,灼灼生辉,都想不到回头去看看城外的周世子,也想不到他跟家里人都走没影了,周世子的车队还在城外停着。
半晌,周世子才自言自语一般,淡淡说了一句“又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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