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傲来国猴子
时光转瞬,天色渐昏。
埙起,埙落。
任由雷光电闪与风雪涤荡。
埙声中尽是古朴安详。
姜小蛮双眸微阖,渐入忘我佳境。
气息攀升,罡气漫体而出。
一时间,漫天风雪不能加身。
暮时,吹埙少年终是缓缓睁开双眼。
此刻,姜小蛮身上。
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
目光清澈,神态平和。
平和之下,却藏着一股锐意。
那是一种言语无法说出的感觉。
似剑一般,一往而无前,可惊天上人。
一剑出,可定山河。
又似寒枪,山河皆不可挡。
识海中,那股凛冽剑意终是平和下来。
凡剑修一脉,以剑吟为语,剑法为身,剑式为形。
剑意,则如血脉,是为传承。
武道修行,讲究的循序渐进。
根基愈牢,往后成就愈是不俗。
姜小蛮不过才握剑不久,剑道根基可谓浅薄。
此番观剑悟道,收获颇丰。
虽不至脱胎换骨,可浑身经脉却也凝练的愈发敦实。
如今,只差一个机缘牵引,便可平步青云入先天。
自此,武道渐触天道,仙途可期。
说起来,姜小蛮并不是太过贪慕修为会有多高。
可身在江湖,总归是自身强大才行。
姜小蛮低头握了握拳头,只觉手臂气力充盈。
挥动间,隐有罡气透体而出。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入黄昏。
北地三州和大夏边地相似。
入秋后,天会黑的愈来愈早。
眼下,又正值风雪倾城。
乌云低垂,层层密布。
天色,已然渐暗。
北凉城里炊烟渺渺,有万家灯火。
少年抬手遮在眉前,自山崖上向下望去,不由低声自语道:“明明只觉才过一刻钟时间,不曾想已然这般晚了。”
轻轻捶了捶微微有些发酸的肩膀,姜小蛮呵呵一笑,只觉物我相忘当真是一玄而又玄的奇妙境界。
方才,吹埙时无意间牵引浑身气机。
不久,便是有如着魔一般,五官五感俱是沉浸其中。
等再睁眼时,方知时间如落花飞逝。
难怪会有那得道天人曾说,‘山中落子无岁月,恍然间,世上已过千年。’
忽然,姜小蛮想起来什么,拍了拍额头,不由暗道一声糟糕,匆忙拔脚向着山下跑去。
今夜,北凉城里会有灯会。
早已答应姬小月,要带着她和萧姑娘去那灯会上瞧上一瞧的。
小姑娘喜欢热闹,这样的盛世百年难遇,又怎肯错过。
姜小蛮步履轻盈如飞,恍如一道幻影一般,踏雪而过竟无痕。
不过半柱香不到时间,便已然跃至山脚。
那匹牵车的老马被拴在一株老松上,见少年匆匆而至,倒也颇通灵性的打了个响鼻,四蹄轻扬。
姜小蛮微微一怔,不由感叹一声当真是万物皆有灵。
索性弃了车厢,翻身跃上马背,拔剑而出,斩断系在树梢上的绳索。
没了束缚,枣红色的老马甚是兴奋,嘶鸣一声,前蹄高高跃起,气势颇足。
马背上的少年见此不由哈哈大笑一声,低喝一声‘走’,轻甩手中缰绳,向着北凉城方向一路奔行而去。
老马识途,四蹄于雪中如腾云一般,溅起一地如雾一般飞花。
不过须臾,便连带着少年在雪雾中消失不见。
……
临近北凉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街道上熙熙攘攘,甚是喧闹。
灯会,虽说年年都有。
可如这般盛大,却属百年难求。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盏苍生灯齐燃。
和着风雪,千万灯火红烛齐明,必然甚是壮观。
光是想一想,便心驰神往。
北凉城不似北地其他城池,夜晚会有宵禁。
城门虽有披甲之士驻守,却是昼夜不闭。
自大夏立国独孤一族入主伊始,便是如此。
北凉城外不过一里,有一座旧城城楼台基遗址,名作望北城。
万年前的一场烽烟战火,席卷了半座九州,将望北城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净。
传闻,与那座由峰变湖泊的苍月山上往昔盛极一时的某一大族有关。
后来,又有大夏五代军候一枪裂穿苍月山。
沧海自此化桑田,山川自此变湖泊。
之后,除了那些个怀古的江湖人和执笔书史的官吏。
鲜少有人记得,北凉城外不远,曾有一座城池,曾有一族人,见证了昔日南北两域群雄逐鹿的不世辉煌。
姜小蛮长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终是赶了回来。
抬头瞧了一眼城中依稀可见已是灯火辉煌的摘星楼,少年不免有些心虚。
原以为很快便会回到城中,所以还在所留字条上说让姬小月和萧姑娘等自己吃午饭的。
可谁曾想到上山容易下山难,竟会耽搁的这般久。
牵马向前,不由加快了脚步。
等路过那处遗址,姜小蛮微微停顿,驻马不前,蹲下身轻抚一块被岁月侵蚀早已斑驳不堪的青石城砖,想起在朱雀城时老痞子十一叔和自己讲过一个关于此地故事传说,没来由轻声一叹。
风雪中杂草丛生,遗址中尚有青石残瓦。
裂缝青苔,瓦砾杂乱,像是一个说书人在诉说历史。
要说世上哪两个字最是无情,必然会是岁月二字。
岁月如刀,刀笔斧吏,能将一切都摧毁。
很久以前,这里曾有一个族群,可俯瞰九州一域。
族中历来有仙,几可比肩今世大夏皇族。
到头来,依旧难逃岁月侵扰,为姜家第五代军候一枪裂穿苍月而终,成为过往历史。
姜小蛮似有所感触,低声喃喃:“因果循环,倘若世间真有轮回,想来,终有一日姜家也会变成历史。”
说着,又不由呵呵轻笑起来,摇了摇头,觉着这些话怎么也不像是该从自己嘴里说出,继续开口道:“姜小蛮啊姜小蛮,你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感慨?”
少年自当少年狂,万般不该有如此暮气。
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姜小蛮揉了揉鼻子,自语道:“得快些回去才是,姬小月那死丫头一定又是在骂我!”
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不觉肚子有些饿了,牵起缰绳缓缓入城。
姜小蛮并没有注意到,昏暗中,在他身后地下,自己的影子竟是一阵扭曲,无声无息直立而起,如同活物一般,立身在那里,看了少年许久,然后,又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踪影。
那匹跟随在侧的老马似有所感,扭转头颅眸子中有所疑惑不解,然后竟是用头去抵姜小蛮肩膀,嘴中隐隐有嘶鸣声,似是要提醒什么。
“怎么了?”少年停下脚步,见老马惶恐不安,伸手捋了捋老马脖颈处鬃毛,转身望去,只见空荡荡一片,并无什么异常。
此时,恰有风刮过。
姜小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兽皮棉袄。
……
北凉城,独孤王府。
府中,灯火辉煌。
大厅里觥筹交错,独孤一族今世年轻一辈诸多强者俱都坐于席间。
而此时,正襟危坐在主席位上的,竟然是一只身披紫金狻猊锁子甲的金毛猴子。
那猴子似人一般,火眼金睛,头戴一顶凤翅紫金冠,足踏一双藕丝步云履,手捧着一只青铜酒盏,与身旁脸颊一侧有一道狰狞疤痕的男子推杯换盏。
一人一猴,似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相谈甚欢。
猴子饮尽一杯,竟是开口说话,冲着身旁脸上有狰狞疤痕男子抓耳挠腮道:“姜兄,非是兄弟不愿,实则咱家老祖宗之命难违。不得已,才来南边向独孤一族讨回往昔大圣先祖所留至宝。我傲来国若想突破封印重现九州,少不了那件宝贝。”
男子举杯,亦是一饮而尽,轻笑道:“袁兄,那宝贝本就是你们傲来国的。今日你来讨要,理当归还。只是非独孤一族不愿意相还,而是确确实已在一甲子前,被你们这一族昔日那位仙王老祖留在九州的分身讨要了去。纵使今日想还,也无从还起呐!”
脸上有狰狞伤疤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夏圣皇膝下第十一子,姜彻。
那猴子一听愣住了,手中青铜酒盏竟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失声道:“姜兄你说什么?!”
姜彻耸了耸肩,夹起身前盘中一块酥肉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道:“我是说,你族那件宝贝早在一甲子前,便已然被你们这一族的那位仙王所留分身讨走,早已不在独孤族中。”
猴子名作袁小圣,来历不凡,与姜彻算是旧识,呆滞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果然如老祖宗所猜测一般,大圣先祖早年曾游访海外仙山,于星月山得天人传道,授一气化三清之法。尚有身外化身留存人间,并未真正逝去!”
猴子越说越是激动,不禁跳到桌上手舞足蹈起来,兴奋道:“大圣先祖未死,就算姚家有那老不死的混账坐镇,我傲来国又有何惧?”
姜彻靠在椅背上,掏了掏耳朵,懒散道:“我说袁兄,你这一闹腾,还叫不叫我们吃这一桌子菜了?”
独孤紫衿此时也在大厅中,只是与姜彻离得甚远。
两人之间,隔着十来个人。
虽如此,可这位如今隐隐有北凉城中第一美人之势的紫衣女子,眼神却是没有离开过姜彻那里。
待瞧见那冤家脸上那道贯穿眼角直至下巴的疤痕时。
独孤紫衿心中不禁一痛,如针扎一般,张了张嘴,眼中雾气磅礴。
姜彻似有所感,恰好瞧见这一幕。
匆忙偏过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因为,每一触时,都是心疼。
猴子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一个跟头翻下桌子,蹲在椅子上双手来回摆动,哈哈笑道:“既然那件宝贝不在独孤族中,咱家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往昔我族大圣先祖与独孤一族和姜氏一族立有盟约。姜兄,老祖送我出来时,让我问一下你们两家这一世的族主,不知那盟约是否还有效?”
姜彻早有预料,稳了稳情绪,自顾自斟满一杯酒,置于唇间道:“来北凉城前,我族老祖宗让我给通臂猿猴前辈带上一句话,修罗一诺,可值千金。”
独孤紫衿瞪了一眼姜彻,也是起身,轻声道:“独孤一族,亦是如此。”
……
虚无中,有两老者并肩而立,周身笼罩在鸿蒙紫气当中,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尽收二人眼底。
“也不知老祖宗当年为何会与那大逆不道的猴子立下如此盟约,想不通,想不通啊!”独孤骜摇了摇头,轻声一叹道:“不过,既然是老祖宗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独孤一族这担子落在你我肩上,咱们做子孙的执行便是,想那么多作甚!”
“虽同为人族,可比起有些宗族来,我还真是喜欢这群不讨喜的猴子要多一些。”独孤桀呵呵一笑,摇头道:“这些个猢狲,还真是如传说中一般猴精!”
略微沉吟,独孤骜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沉声道:“按照两族先祖与那泼猴盟约,今世符合当年那泼猴所要求的后人,竟然只有小蛮儿一人。”
“怎么?心疼了?”独孤桀拍了拍自己兄弟肩膀,笑道:“你啊!向来如此,护短的性子就不能改改?小蛮儿是姜家朱雀没错,可身体里也流着咱们独孤一族的血脉。未来,注定是要振翅鸣荡九霄的。纵使不能称尊大夏为皇,如此磨砺,却还是要经历一遭的。”
“可那是仙界,自五域初祖歃血登临九霄与仙庭一战后,再不曾听说还有谁能独身入仙界平安而回的。后来,就算强如那只泼猴,也终是折戟而归。”独孤骜勉强一笑,怅然道:“说到底,我还是有私心的,不想要小蛮儿活的那般辛苦……”
“痴儿!不入九霄,何以化身朱雀?不战仙庭,何以为大夏圣皇?”
忽然,虚无内,有第三道声音在两人耳畔回荡开。
听声音,所来之人应该很是年轻。
可偏偏让两个老人不禁变了面色,一齐失声道:“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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