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前院观礼的傅长容跑来闲月轩, 她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鹅黄色妆花缎褙子,靛蓝色湘裙,梳着小纂, 插了金镶玉梅花簪,脸蛋圆润, 一双杏眸忽闪忽闪的,透着一股子精灵气, 笑嘻嘻的和长宜说:“徐家排场可真大, 前来迎亲的除了榆钱胡同的循二爷, 还有永城侯爷和礼部侍郎顾大人, 大哥和二哥原本还要拦门的, 一看这阵势直接把门打开了,大家都在前厅笑呢。”
她看到一旁的水晶碟里放着桂花糕, 捏了一块吃着,继续说:“徐四爷给三叔父请安, 三叔父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徐四爷却坚持给三叔父行完大礼才起身, 我瞧三叔父脸都红了。”
长宜见她吃的腮帮鼓鼓的, 嘴角粘了碎屑,拿帕子替她掖掉:“过了今年你可就十四了,怎么吃东西还像个小孩子。”
她不能出去, 但也能想象到前院的热闹, 那永城侯爷为二等爵, 掌北镇抚司,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礼部侍郎顾祖绶又是傅二爷的顶头上司,循二爷身上没有功名, 却娶了荣成县主,在宗人府挂名。
父亲和二叔父都是五品的官员,这样的场面也很少见过,难免局促,不过徐衍怎的请了永城侯爷和顾侍郎迎亲……那永城侯便罢了,听说和徐家沾亲,顾侍郎可是朝中的一股清流,听说为人太过刚正不阿,整日肃着一张脸,很难与他交好。
徐衍竟能请得动他……
长宜这才发现她对徐衍的认知少之又少,她也只是从旁人听说过一些他的事迹,知道他天资聪颖,仕途顺畅,可到底他生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和谁交好她却是不了解的。
上妆的费婆子是外头请过来的,一把巧手,足足给长宜扑了三四层珍珠粉,脸刷的极白,好在长宜肌肤本就白皙,看起来和脖子的颜色还是很相近的,没有那么突兀。
粉底上完,费婆子又对着菱花铜镜给长宜描眉画眼,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妆容才画完,长宜却已经累的想打瞌睡了。
等到高高的日头下去,盛氏和全福人吴太太来看她,吴太太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太太,上有父母健在,膝下儿女双全,吴家和傅家偶有来往,还是傅老夫人亲自请的她,吴太太一听便应了下来。
凤冠霞帔是徐家催妆时就送过来的,镶满了珍珠,梳头婆子小心翼翼的替长宜带上,沉甸甸的凤冠压得她只能端着身子。
长宜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面白唇红,她差点没有认出来。吴太太端看她,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和盛氏道:“这一身打扮,更显三姑娘端庄稳重了。”
长宜从闲月轩出阁,还要去前厅给傅老夫人和傅三爷敬茶,长宜望着空洞洞的闲月轩,眼眶酸涩,吴太太却拿过绣了鸳鸯的红盖头盖在了长宜的发冠上,眼前已是一片刺眼的红意。
女儿出嫁都是要哭嫁的,长宜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在正厅拜别傅老夫人和傅三爷的时候,长宜想到母亲也在天上看着她,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头,眼泪收也收不不住。
吴太太劝道:“好姑娘,你可得忍着些,别把妆容哭花了。”
长宜没有兄长,由堂兄傅长宋背着上了花轿。外头响起鞭炮声和响乐,长宜坐在轿子里,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起轿’,接着轿子平缓的抬了起来。
木槿和青竺跟在花轿两侧,和长宜说话:“姑娘,你擦擦眼泪,过一会子就到徐府了。”
长宜在正厅哭得厉害,这会子倒没什么眼泪了,花轿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在徐府正门前面停下来。
徐家请的傧相是永城侯夫人,轿子落了地,永城侯夫人亲自扶着长宜下了花轿,这会子天色刚暗了下来,徐家正门大开,庑廊下挂满了彩灯,十字甬道上点着绰灯,把整个院子都照亮了。
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长宜由着永城侯夫人扶着穿过大门,二层仪门,一直走到徐家的正堂。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直到走到徐家正堂,长宜才觉得手中的大红绣球那一头好像换了个人拿,永城侯夫人还在一旁搀扶着她,拜了堂,随着一声‘礼成’,一群人簇拥着新郎新娘入了洞房。
洞房里更是热闹,还要坐床撒帐,长宜被按坐在床上,永城侯夫人笑着道:“新郎官,可以挑新娘子的盖头了。”屋子里的人开始起哄。
长宜这才知道徐衍一直在她身边,不知为何,她突然又局促起来,两手绞握在一起,她刚才哭了许久,不知妆容可哭花了。
徐衍却很是镇定,微笑的接过喜称。
红盖头被挑开,长宜的眼前一片明亮,她定了定神,才看清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徐衍就站在她的前面,身上穿着大红圆领吉服,胸背上缀着云雁补子,素金的革带,乌纱帽上簪了花。
长宜抬头对上徐衍的双眸,他脸上带着笑意,眼眸深邃而平静。长宜微微吸了一口气,红着脸低下了头。
徐衍也坐下来,永城侯夫人笑吟吟的端着托盘撒帐,桂圆、红枣、莲子……带着美好寓意的干果落在床上,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大红喜服上。
接下来还要喝合卺酒,徐二太太身边的李嬷嬷端过来一碗饺子,长宜吃了一口,永城侯夫人就问她:“生不生?”
长宜的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颇是忸怩的说了一个字“生”。
满屋人哄堂大笑。
徐衍还要去前院敬酒,走的时候望了一眼长宜,倒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永城侯夫人看在眼中不由掩了帕子笑了一下,催促道:“少詹事,你且安心去前院待客吧,谁还会欺了你娘子不成。”
徐衍就拱手朝永城侯夫人作了一揖。
早在前几日徐衍就嘱咐过永城侯,让他带话给他夫人:“……傅姑娘年纪还轻,脸皮薄,央嫂子多护着她些。”
到底都是与徐家常来往的太太夫人,有头有脸的,就是闹也不会闹得太狠,况且新郎官都走了,略站了会都出去了。
长宜这才松了一口气,凤冠太沉,压得她肩膀酸疼,她刚抬手,却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从屏风后面悄悄溜了进来,生的一团粉嫩,身子骨却有些瘦弱。
“你就是四婶婶?”小姑娘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却在打量她。
长宜以前在徐府见过小姑娘一面,知道她是三太太郑氏嫡出的女儿。“蓁姐儿,过来。”长宜朝她招了招手,她很喜欢小孩子。
“你知道我是蓁姐儿?”小姑娘走过来,一脸好奇的盯着她。
长宜柔声道:“当然,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母亲是三太太。”
小姑娘疑惑的道:“你怎么都知道?”
长宜点头,笑着问她:“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了,你身边的妈妈和丫头呢?”
“我母亲在待客,我偷跑出来的,乳娘和丫头都没看见我。”徐元蓁走到喜床边沿,看到红绫被上洒满了干果,捡起一颗桂圆问:“这个能吃吗?”
长宜捏开桂圆递给蓁姐儿,和她商量:“你偷跑过来,乳娘和丫头看不到你,想来都急坏了,我让丫头送你回去可好?”
蓁姐儿边吃桂圆边道:“好。”倒很是乖巧。
长宜就叫了守门的丫头进来,吩咐道:“好生把蓁姐儿送到三太太身边。”
徐元蓁跟着丫头走出新房,又跑过来,趴在堆漆螺钿屏风后面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四婶婶,你长得好看,蓁姐儿喜欢你。”说完‘登登登’的又跑了出去。
倒是可爱极了。
长宜坐在喜床上才开始打量屋子里的摆设,桌椅、宫灯、屏风上面都贴了囍字,紫檀木的方桌上点着龙凤红烛,摆着各样果粘,床帐也是大红的联珠纱帐,红绫鸳鸯被……
外头天色已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长宜又饿又累,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她连忙坐好,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深赭色比甲的老嬷嬷,一脸的笑意,上前行了一礼道:“四爷说他还得等会子才能过来,让姑娘不必过于拘谨,在猗园里没那么多规矩,随意就好。”
长宜记得之前猗园连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见这位老嬷嬷慈眉善目的,问道:“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婆子道:“老奴是从前服侍四爷的,姓姚,四爷拨老奴过来服侍夫人,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叫老奴一声姚婆子。”
长宜听到她以前服侍徐衍,道:“那我以后就称呼您‘姚嬷嬷’吧。”话音未落,长宜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出来。
长宜尴尬的笑了笑,姚嬷嬷道:“是老奴疏忽了,席面已经备好,老奴这就让传过来。”
姚嬷嬷退出去后不久就有四五个捧饭的丫头进来,在一旁的圆桌上摆了席面。过了一会,姚嬷嬷带着青竺和木槿进了屋。
“夫人初来,想来不习惯他人服侍,这两位是您的贴身婢女,四爷说了,还是让她们在您身边伺候,以后再慢慢添丫头。”
安排好这一切,姚嬷嬷又道:“夫人若是要什么,招呼外面一声就行。”说完恭敬的行了一礼,又下去了。
长宜就早上的时候吃了两块桂花糕,饿的饥肠辘辘的,闻到香气差点流出口水来。
她刚在圆桌旁坐下,又听庑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是刻意压低的男声:“……夫人歇下了吗?”
长宜身子一僵,连忙扶着头上的凤冠小跑到床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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