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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东次间里的说话声时断时续,  听得并不大真切,徐大太太向来是个喜欢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趴在屏风上听了半晌。

        和坐在圆桌前面喝茶的长宜说:“这郑太夫人年轻的时候脾气就火爆,  一点就着,如今年岁大了,  说话还是这样不给人留情面。”

        她朝门外的丫头招了招手,附耳说了几句,  那小丫头出去没多会,  郑兰斋就拖着病体过来了。

        徐大太太拉起长宜说:“咱们也过去瞧瞧,  母亲是个好性子的,  不肯说一句重话,  咱做媳妇的也不能眼睁睁瞧着郑家骑到徐家头上。”

        长宜却觉得这样的事不便插手,奈何徐大太太的力气实在太大,  她几乎是被拖着拉进了东次间。郑太夫人还在说:“……当初你上郑家的门求娶兰斋的时候,话是怎么说的,  必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可如今又是什么样的,  今天必须得给我们郑家一个说法。”

        徐大太太无视郑太夫人脸上的怒意,  上前请了安,盈盈笑着道:“太夫人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咱们两家是常来往的,  没得为了这样的事翻了脸面不是。”

        郑太夫人斜睨了徐大太太一眼,  按说徐大太太是宗妇,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但这位大太太不过一个继室,连中馈都能落到二房手里,  郑太夫人全然没把她当回事,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我和你婆母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郑太夫人说话着实不客气,却没给徐大太太回嘴的机会,冷冷的道:“……打掉孩子也不能够,你们徐家亏欠我们郑家的可不止这一桩,当年的事可还没算明白呢。”

        长宜和徐大太太坐的近,听到她低声嘟呶了一句“死妖婆”,郑兰斋的脸色却变了变,拉着郑太夫人道:“祖母,这些事你就别再提了,当初留下那个孩子也是孙女和三爷商量留下的,不关太夫人的事。”

        郑太夫人瞧着孙女儿枯瘦的手面青筋暴突,十分的心疼,当初徐家在下定前说毁就毁了兰斋和徐四定的亲事,要不是孙女儿苦苦哀求她,她怎会轻易息事宁人。

        后来徐太夫人替徐三求娶兰斋,她也是看在两家老太爷交好的份上,徐三的才学又在徐四之上,才开口应下这门亲事。谁料次年举业,徐三竟然落了榜,反倒是徐四大殿传胪,入翰林院不久就被选入了内阁议事。

        虽说徐三下一科就中了进士,但到底是落了一程,品秩比徐四低了两阶不说,可大理寺寺丞又岂是能和少詹事相比的,等到太子登基,太子府的旧臣自然得到高升,徐衍又得皇上看重,这才几年就爬到了正四品,若是这门亲事没毁,兰斋也是少詹事夫人了,哪里轮得到一个小门小户的傅家女头上。

        也不知这徐家怎生想的,难不成她孙女儿还比不上一个傅长宜。

        当初他夫君官至礼部尚书,徐家老太爷却无半点官职在身,不过是借着祖上的余荫过活,如今徐家仕途上强过了郑家,就轻看了他们,若是有他夫君在,徐家岂敢轻易悔婚……

        郑太夫人想到这里就越发的憋闷,怒气一阵阵的直往头上冲。

        长宜见郑太夫人脸色发绀,看上去很不对劲,从前父亲在太原府上任时,她曾亲眼见过一位老妇人突然红光满面,晕厥在地,当时她才不过十岁,那个场面实在吓人,以至于她这么多年都没能忘记。

        这里是徐府,郑太夫人又是来讨公道的,可不能出了什么事,长宜皱了皱眉,看到碧玉侯在隔扇前面,朝她招了招手,片刻之间郑太夫人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正前方就是熏炉,长宜怕她突然晕倒,连忙上前去扶她。

        郑太夫人正在气头上,看到长宜接近她,伸手就推了一把,她力气极大,长宜又是不防备,向后趔趄了几步,后腰撞在熏炉上,郑太夫人指着她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完,面部突然抽搐起来,头一栽整个身子直挺挺从暖炕上直坠下来。

        事发突然,屋子里骤然一静,郑太夫人正好摔在来扶长宜的徐大太太身上,徐大太太吓得跳了一脚,郑太夫人‘扑通’一声摔在了铺了栽绒毯的地板上。

        “这这这……”徐大太太惊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瞪大了眼看着晕厥过去的郑太夫人,后面才想起来说:“可不关我什么事……是她自个摔倒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郑兰斋惊叫了一声:“祖母。”郑大太太也从圈椅上跳了下来,慌乱的手脚不知安放在哪里。

        “快去叫大夫。”长宜朝徐大太太喊了一声,顾不得腰上的痛意,蹲下身试探郑太夫人的鼻息,还是徐太夫人先下了炕,吩咐碧玉:“快去闲芦馆看看张大夫走了没有,赶紧请过来。”

        碧玉跑着出去,在门口碰到了崔嬷嬷带着四个婆子进来。小心翼翼的把郑太夫人抬到了暖炕上,长宜看到紧闭的窗棂倒是想起了什么,和崔嬷嬷道:“把窗户都打开。”

        郑大太太慌的额头上都出了汗,问道:“四太太,这开窗是怎么一回事,外头这样冷,婆母的身子只怕受不住。”

        徐太夫人也问道:“老四家的,这是怎么回事?”

        长宜也不知如何解释,她也没学过医理,不过是比着葫芦画瓢,她只好把她十岁那年遇到的事说了一遍:“……那日大夫一过来就让人开了窗通风,想来是有道理的。”

        张大夫是固安的名医,是徐大爷请过来给徐太夫人调理身子的,他今儿一早过来,徐大爷留了他在府上用了午饭再走,人还在闲芦馆里,听说有人晕厥过去,连忙带着药箱赶了过来。

        屋子里人太多,徐大太太就和长宜去了西次间里等着,过了一会听到东次间里有人喊‘醒了醒了’,碧玉一脸喜色的从屏风后面走过来道:“张大夫扎了一针,郑太夫人醒过来了。”

        长宜舒了一口气,越发觉得骨头痛得厉害,一牵扯就痛,徐大太太见长宜扶着腰,这才想起她磕在了熏炉上,说道:“你快去内室瞧瞧,可碰的厉害?”

        那熏炉是铸铜的,正好撞在了凤嘴衔上……

        碧玉扶着长宜进了内室查看,雪白的肌肤上硌的一片青紫,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碧玉过来给徐太夫人说了,徐太夫人脸色很是不好看,郑兰斋听了一脸的愧疚,忙拉着长宜的手道歉:“……祖母脾气急,刚才是在气头上,她也不是要故意推你的,四弟妹若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都是因为我的事才伤着了四弟妹。”

        长宜慢慢抽回手,笑了笑道:“我刚才也是瞧太夫人脸色不好,是突然了些,一点小伤而已,抹些化淤的药三五日便好了,三嫂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太夫人没什么大碍就好。”

        徐大太太却有些听不过去,冷嘲热讽的道:“三弟妹是要好好谢谢四弟妹,刚才张大夫也说了,若不是四弟妹叫开了窗户,郑太夫人只怕醒不过来了呢。”

        徐太夫人看了一眼郑兰斋,让她去和郑太夫人说几句话,又吩咐碧玉拿了祛瘀的药膏来,握住长宜的手和徐大太太说:“这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去送了你四弟妹回去吧。”

        徐大爷今日正好在府上,听说后也来了清心堂。郑太夫人突然晕厥过去,虽说是醒过来了,但人还得好生送回去,徐大爷叫管事给郑大人传了信,套了四架的马车亲自护送郑太夫人回到郑府。

        回到随安堂,青竺看到长宜腰上的淤青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掉下眼泪道:“夫人一片好心,郑太夫人也太狠心了些,竟使了这样的力气推你。”

        长宜也觉得在清心堂的时候,郑太夫人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冷意,她当时也没想这么多,以为郑太夫人心疼孙女,对徐家的人都有怒气,现在回头想来倒好像没这么简单。郑太夫人说徐家亏欠郑家的不止这一桩事,当时瞥了她一眼。

        莫不是徐衍和郑兰斋的亲事没能成,郑太夫人把她记恨上了?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所以才看到是她,想都没想就把她推开了。

        也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直没敢问。

        从徐太夫人那里拿来的药涂在身上清清凉凉的,还有一股薄荷脑的气味,上了药长宜就穿上了亵衣,拿了一本书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等到天黑徐大爷才从京城赶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徐衍。在路上徐衍听徐大爷说了事情的经过,徐大爷不知道长宜受伤的事,只是听说四弟妹去扶郑太夫人的时候,郑太夫人推了四弟妹一把。

        回到府上,徐大爷先和徐衍去了清心堂,徐太夫人刚从猗园看了长宜回来,和徐衍说:“我没什么事,倒是长宜磕到了腰,你快回去看看她吧,今日要不是有她,只怕要酿出大祸来。”

        徐太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见四子紧绷着脸,眼神一片冰冷。她很少见到四子有这样的时候,那一定是动了怒了。

        徐衍向徐太夫人拱手行了一礼,声音还算平静:“那儿子就先告退了。”大步走出了清心堂。

        小厨房糟了鸭掌,长宜很喜欢吃,晚饭又喝了半碗莲子粥,让木槿点了一盏油灯,坐在暖阁的炕上看书。她原本想等着徐衍回来的,看了一会书眼皮却越来越重。

        木槿在一旁看着她直打瞌睡,劝道:“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夫人不如先去床上睡会。”

        长宜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漏刻,才不过酉正,她摇了摇头道:“你把那本我昨日练的字帖拿过来,我还是练会字吧。”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近些日子好像越来越嗜睡了,以往也没这样过。

        徐衍从清心堂回来,就看到长宜趴在炕桌上已经睡着了,腿上盖了一床衾被,莹白的小脸透着粉意,好像脸颊上的肉比从前多了些。

        他轻声的问侍立在一旁的木槿:“夫人睡了多久了?”

        木槿就道:“夫人说是要练字,奴婢把纸墨拿过来就见夫人已经睡着了,差不多睡了半个时辰了。”

        徐衍点了点头,抱着长宜去了内室,长宜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在徐衍怀中。

        “四爷。”长宜揉了揉眼睛,抓着徐衍的前襟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又睡着了?”

        徐衍见她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抱着她放在床上,开始解她的衣衫,声音低沉的问:“伤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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