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2章 救赎

　　白城子北上的察哈尔本部左翼万户图尔江率领的万人骑兵队是在半路上接到了来自巴图蒙克的命令的。

　　原本他们的行军路线是沿着毛乌素沙漠边缘行军北上，直上高原，和鞑子骑兵主力会合的。那样的行军路线距离黄河河岸一百八十余里，是不会被黄河东岸的明军寨堡发现踪迹的。

　　但是，巴图蒙克传来命令，告知图尔江他们，明军被困兵马中的一部分可能正在往南侧逃走，主力骑兵正在围歼剩下的明军兵马，所以要图尔江率兵马对东南方向通向大明边镇的路线进行封锁，找到正在逃走的明军，并拖住他们，或者歼灭他们。

　　图尔江等人接到命令之后，便立刻改变了行军路线，往东靠近，沿黄河岸北上。这么做的目的便是确保能封锁逃跑明军的路线，从他们逃跑路线的前方包抄他们。

　　也正因为如此，因为兵马靠近黄河岸边太近，数十里范围内在明军的千里镜观测范围之内，结果被偏头关卫所的斥候小队发现了踪迹。

　　图尔江其实本来并不在乎明军知道自己兵马的动向，因为他知道，黄河以东的明军并不多。

　　此次在白城子歼灭的数万明军大多数都是大同镇的明军。被杀死的一个叫李俊卿的副总兵也是大同镇副总兵。

　　从俘虏口中更是得知了大同镇抽调了五万兵马参与此次进攻。这一切都说明大同镇剩余的兵力最多五六万人。这五六万兵马根本不具备进攻能力。因为那么长的边境，那么多的寨堡城池需要驻军，他们根本没有其他兵力可以调用。

　　可是图尔江根本不知道，大明朝的京营四万骑兵就在大同镇，闻着味道便摸过来了。

　　图尔江甚至没有做过多的警戒和侦查去防备。甚至没有去恢复在之前明军右路大军渡河进攻白城子的时候拔掉的黄河岸边的七八座警戒寨堡。所以大明四万骑兵渡河的消息，他和他的兵马一无所知。

　　图尔江的兵马很快便发现了明军那支逃兵的踪迹，那是一支数万步兵组成的兵马，他们正疲惫的朝着东南方向行军，已经即将走出鄂尔多斯草原抵达戈壁滩上了。

　　图尔江本来还打算按照巴图蒙克的命令进行拦阻和拖延，采用袭扰战术。但是他很快便发现，那支明军兵马队形散乱，人人疲惫不堪，看上去垂头丧气，根本就没有一支兵马该有的样子。

　　图尔江这才意识到，这就是一支败兵和逃兵，他们缺粮断水，从草原深处没日没夜的逃窜出来，早已经是精疲力尽毫无战斗力的兵马。自己一万多骑兵在手，怎可对这帮明朝的废物生出畏惧之感？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大肥羊。

　　图尔江当即下令，兵马于远处歇息等待天黑发动袭击。他知道那支兵马走不远，他们天黑之后必然要停下来休息。

　　一切如图尔江所料，天黑之后，图尔江的兵马缓缓抵近之后，发现那些明军在草原上就地宿营，根本没有任何的警觉。也没有任何的防御措施。他们甚至连值夜的外围人手都没有。

　　于是，一场迅猛的袭击开始了。

　　图尔江的一万骑兵分为三路，席卷而来。明军外围警戒哨发出示警的时候，鞑子骑兵已经抵近营地周边。日夜赶路逃窜疲惫之极的明军士兵还都躺在草地上睡觉，他们仓皇起身，乱轰轰的迎战的时候，鞑子骑兵已经冲进了营地里。

　　整个营地里迅速陷入了混乱而血腥的战斗之中。

　　杨一清刚刚躺下，两天两夜的连续奔走，让他已经支持不住了。毕竟岁月不饶人，他也是五旬之人，根本抵不住这样的跋涉辛劳。即便是骑在马上，他也吃不消。

　　这两天两夜没命的赶路，走了近三百里的路程，今日已经快要接近草原的边缘地带，抵达戈壁滩。那便意味着快要接近大同边镇了。

　　杨一清想着，今晚让将士们好好的歇息一晚，养一养气力，明日一鼓作气赶到黄河边上，便万事大吉了。将士们的粮食和水都已经没了，路上在草坑里发现的一些污秽的积水都被兵士们喝光了，饿极了的士兵们拔青草吃。这些场面让杨一清既痛苦又无奈。这两天两夜的时间，杨一清为自己的错误决定悔恨交加，同时又为朱晖留下拒敌的举动感动和愧疚。两天两夜的时间，杨一清的脸瘦的像个骷髅，本来乌黑的头发也白了一半。

　　躺下之前，他还在想，只要能将这四万兵马活着带回大明，那么自己也算是赎了自己的罪孽，没有辜负朱晖和留在草原深处的将士们了。自己一定要完成这件事。回到朝廷之后，自己将负荆请罪，无论朝廷如何处罚自己，自己都觉得不为过。而且从今往后将足不出户面壁忏悔，用下半生的忏悔来减轻自己的罪过。

　　鞑子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杨一清惊惶失措，当他钻出帐篷，看着北边营地里已经是一片混战，黑压压的鞑子骑兵势如破竹的冲杀进来的时候，杨一清的心里一片冰冷。

　　终于还是来了，终于还是逃不脱鞑子的追杀，鞑子兵马追杀前来，那也意味着朱晖他们已经完了。

　　二十万大军，整整二十万大军就这么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杨大人，北边顶不住了。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杨大人，兄弟们死伤惨重。窦元亨将军，马明才将军都阵亡了。”

　　“杨大人，鞑子就要攻到这里了。快，上马走，末将等护送您走。”

　　“杨大人……”

　　一个个的坏消息传来，身边的亲卫焦急的催促着。杨一清站在那里，头发散乱，像是傻了一般。他看到了北边的战况，尽管大量的明军士兵增援北边的营地，但是鞑子的刀光之下，明军纷纷倒地，被一路冲杀而来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鞑子骑兵已经迫近到了小坡下方里许之外，他们刺耳的狂笑声和呼喊声已经清晰可闻。大明兵士濒死的惨叫声也清晰可闻。

　　杨一清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幻一般的不真实。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里？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多么希望能够突然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假的梦而已。

　　“大人，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身边的亲卫焦急的叫道。

　　这喊声将杨一清惊醒过来。但他依旧纹丝未动。

　　“走？走去哪里？我能走么？不，我不能。我杨一清已经犯下了大错，今日怎能再留下骂名。今日如此，我已经无面目再回大明，遑论仓皇逃窜？大丈夫死有何惧？但却不能死在鞑子手里。”杨一清喃喃自语，猛然间抽出腰间佩刀，横在脖子上。

　　身旁亲卫将领们大惊，惊惶叫道：“杨大人，不可。”

　　一名亲卫伸手抓住杨一清的手腕，用力夺刀。杨一清大声喝骂道：“放肆，还不放手？你们难道希望我被鞑子活捉受辱么？放手！”

　　亲卫死活不松手，杨一清气力不够，只破口大骂。

　　正在此时，猛听得军营侧翼号角嘹亮，营地东西两侧，两支骑兵从迷蒙的月色之中冲出，如奔腾的河流冲向北方。

　　杨一清等人一惊，呆在原地。

　　“鞑子包抄了？”杨一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是我大明的骑兵，杨大人，我们的援军到了，我们的援军到了。您瞧，那是咱们大明的龙旗。听，那是咱们的战鼓声。”身旁众人突然发出惊喜的叫喊声。

　　杨一清一把抓过千里镜细看，他看到了月光下两侧飞驰的骑兵的洪流前方，一面硕大的龙旗迎风招展。火光照耀之下，旗帜上的金色飞龙如在云中飞腾。

　　杨一清惊喜的手开始颤抖，乃至抓不住千里镜，啪嗒一声，千里镜落地，杨一清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杀！”

　　“援军到了！兄弟们杀啊。”

　　“杀，杀，杀死狗鞑子。”

　　得知大明骑兵援军抵达，本来已经崩溃的边军们精神大振，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气力，让他们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开始奋力反扑。

　　大明两支京营骑兵队也迅速加入战斗，一时间火器轰鸣，火铳轰轰作响，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图尔江的兵马侧翼被大明骑兵冲锋，主力被大明士兵纠缠，很快阵脚大乱。再加上根本不知道来的有多少大明骑兵，己方一万骑兵本就人数少于对方数倍，加上阵型被冲断拦截，侧翼被地方切入，已经根本无法再战。

　　图尔江当机立断，立刻下令撤兵。后面的鞑子骑兵掉头而逃，但冲入军营的鞑子骑兵便无法脱身了。明军骑兵展开了疯狂的追杀，一路追杀出数十里外，幸而鞑子马快，图尔江才带着约莫三千败兵远遁草原深处。

　　天明时分，战斗才告结束。大明将士们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完全忘记了疲惫。

　　机缘巧合之下，大明兵马也取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辉煌的胜利。朱麟完成了自己的救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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