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吧达 > 千屿 > 第120章 妖域夺魂(十三)

第120章 妖域夺魂(十三)


游吟看向四周山野“蜃景?”

        他只知道海上水汽与灵气结合,  可以形成活动的蜃物,拦截船只。但要造就这样逼真的景物,  有山水楼阁,  那得需要多少灵气啊?

        沈溯微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他是将妖域的灵气吸干了,全放在了这里。”

        “那这里便不是妖域了,这里是——”

        另一名灵越的元婴弟子道“既然是蜃,  有什么可怕,  跟对付蜃物一样用火就是了。我是火灵根,可以先来。”

        他的刀上燃着橘红的烈火。那名男童立在远处,表情阴鸷地看着几名入侵者,脚下一踢,  猛地将球踢来。

        球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撞至众人身前。这名弟子不以为意,竖刀而击。

        楚临风和沈溯微却听到了细微声响,神情立变,  迅速出手。球靠近的一瞬,化为抱缩的毒虫张开大口,  被刀斩为两段,却并没有如寻常蜃物消失,而碎成无数细小毒虫,  嗡鸣着扑身而来。

        沈溯微和楚临风的剑气连成一张电光交织的网,  拦在众人身前。

        仍有不少毒虫穿越那名弟子的防护法盾,  从刀爬到他的身上。这名弟子面色痛苦,身现红点,很快缩成一张皮囊。沈溯微迅速封住其经脉,  暂时停止这可怕的吞噬,  那名弟子被迫跳下水去,  弄掉身上的虫。

        爬上来时他面色极为羞愤,刀上火焰,缓缓灭成烟缕。很显然,修为已经受损。

        在场六人虽在金丹以上,但没有对付这般邪物的经验,鸦雀无声。

        沈溯微身上寒气迸出,爬到他手上的飞虫成了僵硬的冰粒,掉落在地,他同游吟道“窥字诀,探一下。”

        上次不是这样的。前世赴妖域,孚绍设置的蜃景是同妖域相似的一片荒漠,一进去便是生死激战。没有这么多色彩。

        游吟使用了自己的神通。他的额心现出金色“窥”,额头冷汗沁出“全是亮的。”

        “什么意思?”

        游吟解释道“我可以借窥字诀看到对手的关节、元神要害之处。我的剑是一把软剑,擅割,便是配合窥字诀所用。但若是修为在我之上的人,比如你,灵气会加以遮挡,就看不真切。但是这片地方,放眼望去,全是金色。”

        “也就是说,”游吟的神色有些难看,“我们所在的整个空间,就是孚绍本身。”

        几人静默,高阶修士可以元神出窍作战,但若一个人幻化成一块空间,却是闻所未闻。

        再看眼前漂浮的白雾,便感觉到每一颗细小的水珠,都带着窥探和杀意,充满鬼魅邪气。

        再看远处,那名男童已经被人抱起。铃歌之中,来人身着流光溢彩的长裙,披帛飘动。她的头上有一对小巧的角,长发在光下流动着瑰丽的深蓝光泽。男童似乎很不情愿,以鞋尖踢她,以手拍打,但慢慢放弃挣扎,伶仃的脚踝垂下来。

        游吟马上道“我见过她。”

        楚临风也道“是船上那个龙女。”令他痛过的人,自当印象深刻。

        沈溯微凝视她片刻,从芥子金珠内泛出一册典籍对照“是花凉雨。龙人族,半妖入道,原本是孚绍的师姐,后来失踪了。”

        那男童在龙女臂弯间,仍然转头盯着他们,目光带着邪气。二人走进一处屋宇。

        “现在该如何?”

        沈溯微持剑跳下船,雪白衣摆轻柔落下,脸上看不出情绪“跟着他们进去。”

        阁子内传来训斥的声音“我叫你选合适的人,不是叫你随便带人回来。”

        花凉雨跪坐在地上,很好脾气道“弟子知道。”

        那男童却直挺挺地站在一旁,语气极为冰冷“又不是我想来的。是她骗我,以意识操控我,我不知怎么便跟着来了。”

        听人揭短,花凉雨不以为忤,反倒笑了一笑,有几分狡黠。

        “你做人要有点良心。”上首的中年男人转向男童,目光如电,“她对你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情,不然你早已死在巨蟒口中;你该在我责备你师姐时替她求情,而不是将责任推在她头上。”

        男童漠然道“那便让我死好了。我死不死跟你们有什么干系?真是多事。”

        中年男人不再与他多说,斥道“出去跪罚!”

        男童踢踢踏踏地走了。

        座上这中年男人丹凤眼,长胡须,神情威严,沈溯微方才在画册中翻到过“座上此人是大混战时代万符宗的掌门,花凉雨的师尊,也已陨落了。”

        游吟和楚临风面面相觑。这么听来,这名男童不是花凉雨的孩子,而正是孚绍本人!

        掌门继续同花凉雨训话“凉雨,你揽了大灾祸了。”

        花凉雨道“上次我捡小伞回来,你也这样说。”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他很可怜。原本也是尊贵的凡人,落入瘴林内,全家只活下来他一个,不得不与虫兽为伴。瘴林内他救了我,我便不能不管。”花凉雨在掌门膝下,仰头看他,如娇憨女儿,“而且我总觉得,他会对我们有用的。”

        “你想报恩,多的是其他补偿的法子;至于有用,你指的是他用蛊用毒的神通?只能说,他在我们宗门,比落在那心术不正之人强。你行事如此天真恣意,早晚要吃苦头。”掌门道,“他身上血液被毒虫所侵,灵根早已残损,难以修炼,日后他见同门进益,自己却不行,你叫他如何作想?此人心狭,不适合修炼,只怕他恩将仇报,你引祸上身。”

        “师父收我入门时,没有如世人一般嫌弃半妖残忍。那么对孚绍,说这些亦为时尚早。”花凉雨道,“我是大师姐,我会看顾好他们的。”

        “但愿吧。”

        孚绍就立在门后听着,眼睫一垂,没有表情地走向庭院。

        男童身量瘦弱,垂下的道袍袖子宽大,盖过了手。

        从背后看,他藏在发丝下的脖颈苍白羸弱,仿佛一剑就能砍断,很难让人将他和那位呼风唤雨的妖域之主相联系。

        沈溯微打量着这处后颈,便知肯定有人也动了杀念,尺素剑鞘一斜,挡住身后人的剑。

        “难道要看着他玩这些鬼把戏吗?”潜龙弟子杨洛不满他的谨慎,若错失良机,可能功亏一篑,当下撞开尺素,照着孚绍的脑袋砍去。

        孚绍没躲,好像没有感知一般。

        但杨洛的剑沾至男童的一瞬间,剑尖仿佛融化,整个人更如同被漩涡吸进去。挣扎之中,灵体内熊熊大火燃烧,人在火中变成火神咆哮之态,仍然融在雾中。

        沈溯微不得已以“复苏”神通,令火焰由大转小,将他剥离出来,但剑是折了,灵根亦残损。

        太过邪门,仿佛某种诅咒。

        见此状,另一名潜龙弟子沈寂退了一步,颇有些崩溃“我要走,我要离开此处。妖域主人岂是我们杀得了的?我好不容易修至元婴境界,难道要折在这里不成?!”

        沈溯微剔透的注视,令沈寂羞愤“你难道不怕吗?”

        沈溯微明亮的双目中竟沁出极淡的笑意,无谓地抽出剑,坦陈一个真理“我若是怕,就活不到今日。出春之中,越是怕死,越会先死。”

        “一定有出去的办法,我们不该跟你进来。去别处找找。”

        三人决定去找出去的传送阵,掉头离开。

        沈溯微立在原地,以袖擦剑“你们还要继续跟着吗?”

        船上之人原本是他给自己挑出的队友。不过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修为越高者,个性越强,难以协调。

        “当然了。”楚临风疑惑地抓了抓头发,“我们不就是来杀妖域主人的,为何他们走了?”

        游吟顶着一额冷汗道“我还是跟着你吧。我想看看后面发生什么,便是死也不做糊涂鬼。”又问沈溯微道,“你觉得妖域主人给我们看这些回忆,是何用意?”

        “妖域主人未必有意为之,可能他已没了神智。我们身处之处,就是他的意识。他意识之中保有之物,定然对他对他意义非凡。”沈溯微道,“找到薄弱之处,或可一击。”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这一世的蜃景变得缓和。

        若说有不同,那便是前世徐千屿没有跟来,自然也没有带来花凉雨的魂魄。也许花凉雨的魂魄是一个契机。

        沈溯微的神色舒展了些。虽不在一处,但他留在她灵池的锁可以感知到,徐千屿应该到了一个温暖舒适之处。

        妖域之中,徐千屿抱膝坐着。

        方才妖域内下过一场细雨,几个人在有灵气处,携手搭了个遮蔽风雨的木屋,可供弟子打坐。虞楚将炼器炉拿出来取暖,涂僵已经在下面晾晒她的傀儡。

        徐千屿凝神擦拭木剑,没有事情可做,让她心情很凝重。一旁的林殊月看着灵蝶上的文字,脸色红红白白地变化。

        什么叫“你还活着啊”?

        游吟没有死,令人欣慰,他们之间也可以两清。但这回信令人如鲠,她知道自己不对,但罪不至死吧。

        林殊月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有些委屈,将灵蝶拿给徐千屿看。

        徐千屿眼睛睁得很大“这是船上的人发来的灵蝶?”

        “大概是了。”

        徐千屿马上放下剑“快问问他,身旁还有其他人吗?”

        在传讯木牌、喙凤蝶、申崇都无法联络的情况下,这只灵蝶竟可以和外面联络,这多么难得。

        林殊月明白千屿担心沈师兄,但想到和游吟对话,可能再收到一句“问候”,顿感压力,直接闭上眼,将灵蝶给了徐千屿“你来问吧,回复什么都别告诉我。”

        徐千屿直接将灵蝶发了出去。

        “我在妖域。你在哪里?身旁还有其他人吗?”

        游吟展开灵蝶“……”

        她居然敢回信,林殊月的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但看到她问及其他人,好似一块石头落在心头,溅起尘埃。

        看来对他的那句问候,真正的目的只是为探听消息罢了。她想问谁?那名高大的天山弟子?

        他双眸黯淡,唇线绷直,瞬间感到无趣,甚至不想再看到这只灵蝶,便将它递给了沈溯微“林殊月从妖域来的信。回一下。”

        沈溯微没想到还能同妖域建立联系,他望着灵蝶上的问话,默然半晌,将踏入蜃境的六个修士的名字全部写上去。

        这样,万一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牺牲者的姓名能传回宗门。

        徐千屿抓住灵蝶,目光扫过夹在其中的沈溯微的名字,心在狂跳,虽然这信不是师兄回的,但她也能感觉离他更近一些。

        她也学着对面,将落在妖域众人的姓名写上去,放飞灵蝶。

        沈溯微看到了一众姓名中,徐千屿的姓名,心中稍慰。将灵蝶揣进袖中,看向前方。

        孚绍长跪在台阶上,手捧符书,面色阴郁地看,旁边摆着一只碗、一个瓶、一把伞。

        到午夜十分,空寂的庭院忽然吵闹起来,只见那碗和瓶都长出了胳膊和腿,赫然是两个十三四岁少女模样的女鬼,那伞中也飘出个虚影,是一个头戴蝴蝶结的骷髅。几人切切察察地画符。

        “这个有效符术大全可真难,昨天才背的又记不得了。”

        “师姐又去应酬了?宗门昨日梁上添了宝灯,差点将我照得魂飞魄散,听说是梦影宗的长老送给师姐的,很是值钱,前些日子潜龙长老的夜明珠可以换下了。听说潜龙长老还送了师姐衣裙布匹,师姐说宗门用不上,没有收。”

        孚绍刺啦撕去一页纸,揉成纸团,发出刺耳声响。

        女鬼们道“快临摹吧,一会儿师姐又说我们不如新来的师弟用功。”

        “我们是鬼,画不了阳符,师弟是人;而且师弟可以画一整天,我们却只能夜晚现身,自比不了。”

        “可是师弟如此用功,为何连我们鬼修的修为增长都比不上,真愁人。”

        “师弟,”碗中女鬼小心地戳戳这名面色阴郁的男童,道,“你可有什么神通?”

        孚绍的眼睛死气沉沉,最是怕人“什么是神通?”

        “就是你擅长,但旁人都不擅长的事。”

        孚绍垂眼想了想“我会缝人。”

        “缝人?”

        “比如将死人与狗缝在一起,让人活过来,还会学狗叫;又或者将蝎子缝进鬼肚子里,自此这鬼的爪上就有了蝎毒。”孚绍越说越兴奋道,“你们三个,我也可以缝在一起。”

        他说完,庭院里的女鬼鸦雀无声。

        只听叮呤咣啷一阵响,女鬼们躲进碗和瓶中,只张开四肢,像避瘟神一般奔逃进了阁子内。挂着铃铛的青色油纸伞也想跑,但行动不便,“啪嗒”摔在了地上“……”

        半晌,碗中女鬼从阁子里伸出一只鬼手,把花青伞捡了回去。

        孚绍继续跪在空庭中画符,只是身边再无陪伴。

        过了一会儿,忽然发疯,将符书扯烂了。不知什么时候,夜风吹动铃响,花凉雨出现坐在身旁,手上托着符书,发丝与披帛飘荡。她坐在孚绍旁边,指导他画符。

        孚绍又将缝人的话讲了一遍,花凉雨只是笑了笑。

        阶上深处露水,院中有桂香,但细辨,像桂花酒酿的味道,甜丝丝的。

        微醺的酒酿气息从花凉雨身上传出来。

        他于是想到师姐们的话大师姐又去应酬了,好像有不少人喜欢她,挽留她。

        孚绍侧眼,游神看向夜空中飘下的花瓣。

        花瓣倏然消失,令他下颌一缩。

        花凉雨将符书递给他,那上面竟出现了一枚完整的花瓣,似画上去的一般。花凉雨道“这是我的神通,以凝视封禁术。我出生时,族人也视我为不详,怕我多看一眼会让他们丢了性命,一直以布条蒙着我的眼睛,想来跟你的‘缝人’也差不多。但使用得当,它也不会如何。”

        “你不怕我吗?”孚绍忍不住道,“师父说,我会行差走错,我会是个坏人。”

        花凉雨道“别担心。我是大师姐,无论你们走得多远,我都会把你们找回来的。”

        孚绍说“我想学你的神通。”

        花凉雨有些犯难,在符书上翻了一翻“好似有个差不多的符咒,封印符?”

        说到此处,一枚符咒忽然如飞星般自符书内旋出,变得极大极亮,像一枚不详的哭脸,朝画外三人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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