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都伦大图书馆

　　巴布在第六层的走廊中疾行。

　　第六层的结构和第七层类似，同样的环形回廊，外侧是一圈大小不一的房间，内侧则是一个完整的长方形空间。

　　穿行在无人的走廊里，目光所及，只看到一片破败。

　　房门半倒，挂在门框上摇摇晃晃，满地废物，众多房间里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房间和楼道里的窗户被打碎了大半，细碎的玻璃粉末遍地都是。

　　整个第六层，就没有一扇关闭的房门，没有一个完整的房间，很多房间甚至是连墙壁都被轰塌了，而且看样子不少房间还是从内部被破开的，房间里同样是一团混乱，称得上满目疮痍。

　　然而巴布的眼前，却不时闪过一幕幕过去的画面。

　　金币辉煌的宫殿，珠光宝气的装饰，光彩夺目的展品，人流如织的展厅，衣香鬓影的名流。无数张陌生的脸，无数個陌生的人，在这座艺术馆里来来去去，这些人围在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展品旁，小声说，大声笑，指指点点，让曾经的皇家宫殿变得无比热闹，让繁华与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一层都是如此，即便是第六层也不例外。

　　都伦艺术馆的第六层，一向是文学爱好者的圣地，环形回廊外侧的四十多个展厅里，展示着几千份不同年代的名家手稿和珍贵古籍，这些稀世珍品随便一本放出去，就足以让收藏界为之疯狂，也就只有放在这里，才能平平安安的展示出来，供所有感兴趣的人参观欣赏。

　　因此，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在第六层进进出出，让雅致肃穆的第六层，变得犹如集市一样热闹。

　　但这也仅限于回廊外侧的展厅，第六层有一块区域是绝对的禁地，就连艺术馆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进入的资格，只有极少数几个拥有权限的工作人员才能出入禁区，至于那些参观的游客，绝大部分游客甚至连有这么个区域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碰触到那扇不为人知的大门了。

　　是的，大门不为人知。

　　如果环绕六层回廊一圈就能发现，回廊内侧和七层一样，都是厚厚的墙壁，看不到任何入口，以至于在媒体传闻中，楼顶两层中央其实是实心的，甚至还有一些诸如都伦王杀死亲弟弟之后，为了掩饰罪行把两层房间彻底封死，把弟弟的尸体永远封在里面的传闻。

　　因此，就算每天周围人来人往，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人对着回廊内侧的墙壁指指点点，依然没几个人发现入口的存在，只是当有访客靠近几处特定区域的时候，会被附近的安保人员特别关注，直到他们离开，安保人员才会放松下来。

　　巴布此时就站在其中一处。

　　他先是沿着走廊快步绕了一圈，确认整个外侧回廊没有一间封闭的房间，就连几个隐藏房间都是破开了，于是再没有没有走任何岔路，直奔着此处就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是回廊内侧厚实的墙壁，墙壁严丝合缝，墙上还绘着复杂的壁画，油彩布满墙壁，看不出一点异常。

　　此处的壁画绘制的似乎是三百多年前，都伦王朝的开创者兵败被围，走投无路之际受到神灵的指引，神灵为他凭空打开一扇金色的大门，他由此逃脱幸免于难，最后重新召集部队反击成功，得以开创都伦王朝百年盛世的故事。具体故事巴布记不清了，看画面也能推测出个大概，应该是前世都伦市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吧，但出现在这里，画面上那扇金光闪闪的门就变得格外显眼，像是在向所有探索者挑衅一样。

　　我告诉你了这里有扇门，但你就是找不到。

　　然而巴布没有找，他径直走向墙边的一个摆放花瓶的小桌子，花瓶早已破碎，碎片撒了一地，只有瓶子的底座还留在小桌上，孤零零的尽显凄凉。

　　巴布看都没看那些碎片和底座，直接搬起小桌向旁边挪了几十厘米，看似只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当他连续重复了四次，把壁画附近四张摆放各类饰品的台座都移开一点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毫无意义了。

　　“当初你怎么装模作样的念叨来着？唉，记不清了。”做完这一切，巴布又回到壁画前，对着壁画轻轻叹了口气，“神灵所指之处，虽坚石亦是门户，神之意志，不可违逆……”

　　说着，巴布伸出手指，点上了壁画里神灵手指的位置。

　　于是，奇迹发生了，壁画中那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在现实世界里打开了。

　　随着巴布手指的点击，隐约的轰鸣声从墙壁内传来，随后墙壁缓慢而且平稳的向两侧裂开，犹如那扇画在上面的金色大门缓缓敞开一样。这时回头再观察墙壁就会发现，墙壁上其实是有凸起和缝隙的，二者共同勾勒出一个暗门，然而这些凸起和缝隙之前很巧妙的被油彩的色差所掩盖，就算检查的再怎么仔细，也很容易忽略掉它们，直到现在暗门洞开，才能明显看出异样。

　　早在墙壁内传出异响的时候，巴布就已经侧移几步，让开了暗门的正面，在墙壁的震动和轰鸣停止之后，巴布又等了几秒，这才背着手慢慢走到洞开的暗门前。

　　封闭了不知道多少年，禁区终于得见天日。

　　墙壁相当厚实，最薄的地方，至少也有半米多厚，钢筋混凝土的材质里似乎还混杂着一些特殊工艺，让墙壁更加坚不可摧。

　　墙壁背后，又是一圈内部环形回廊，回廊同样分为内外两侧，内侧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空间，被墙壁封闭着一路向上与七楼贯通，而外侧则是一圈封闭的房间，房门上挂着醒目的名牌，用巴布熟悉的文字写着诸如三四五七年到三五九六年、东大陆诺夏王国、西大陆安姆共和国之类的国别和和时间。

　　房门朴实无华，就像是最普通的家用木门一样不起眼，而且造型千篇一律，一整列排下去就像复制粘贴的一样，再加上墙壁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装饰，如果当年突然从外面富丽堂皇的浮华盛世进入暗门后质朴单调的环境，简直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巴布现在也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是恰恰相反。

　　曾经的金碧辉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衣香鬓影化作了狰狞的怪物，然而暗门之内，质朴依旧，一切一如往日，仿佛时间已经被冻住了一样。

　　看到暗门后朴实世界的瞬间，巴布浑身一震，又是无数记忆的碎片在激烈的冲击着他的意识，手指抚过冰冷坚硬的墙壁，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幕幕仿佛又一次在眼前展开，勘察路线时的偶然进入，对历史知识的探讨，对艺术史的品评，对窃取行为的正义与否的激辩，还有那美味的烤饼干和令人难忘的红茶。残破而凌乱的记忆，让巴布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一时间无法分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妄。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从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下清醒过来，自嘲了笑了笑，他反手敲了敲已经洞开的暗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有访客上门啦。”

　　禁区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做出回应。

　　再次叹了口气，巴布没有再自娱自乐，也没有理会那些封闭的小房间，他大步向前，一直走到最核心那个椭圆形空间之外。

　　巴布面前的，就是一道几乎好不设防的房门，房门甚至连锁眼都没有，看上去随手一推就能打开。然而巴布抓着门把的手却像是承受着千万公斤的压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胳膊的肌肉都在颤抖，但就是无法用力推开这扇门。

　　冷静，冷静，呼吸，呼吸。

　　巴布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边连续深呼吸，让疯狂跳动的心脏缓和下来，直到体内的热血不再奔涌，他才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最后的阻隔。

　　震撼，是推开门之后巴布心中唯一的感觉，虽然之前已经在回忆的碎片里看到过无数次眼前的景象了，但当他真正看到的时候，心情还是只能用震撼这个词来形容。

　　两层楼近十米高，数百米长几十米宽，这样一个巨型空间，居然是彻底贯通的，中间除了立柱之外没有任何阻隔，视线一直能延伸到数百米之外，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一眼望不到尽头。

　　巨大的空间，是彻底封闭在结实的墙壁里的，没有通向外界的通道，只有几扇封闭的假窗户。按说这种构造，空间内应该一片黑暗才对，然而不知建筑师用了什么巧妙的技巧，墙壁和屋顶内部书存在着一些细小的通道，通道的开口遍布大楼的外壁，光线可以通过这些通道内嵌的镜片反复折射，最后汇聚到几扇假窗户之上，让真正的阳光透过假窗户照进了这片巨型空间，让封闭的空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借着假窗户里传来的真光，空间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书架，只有书架，全是书架。

　　近十米高的书架一个挨一个向前延伸，布满了这个空间的几乎所有墙壁，形成了四面由书架组成的墙壁。置身于此，四面的书架如同巍峨的群山一样压了下来，让进来的人只能仰望着周围层层叠叠的书山，深深感叹自身的渺小。

　　是的，书山，这些书架可不是空的，所有书架都塞的满满当当的，而且还塞不下，不得不在内部的空地上，又加装了无数个五六米高的小型书架，这才勉强装下了房间里所有的藏书，不仅让原本开阔的空间变得拥挤起来，也让庞大的空间里充满了纸香和墨香。

　　“呼……还真是这么震撼。”揉了揉已经抬到酸痛的脖子，巴布轻轻吐了口气，感叹道，“一直不敢相信在记忆里看到的东西，总觉得实在太夸张了，现在才知道，真实比记忆里的影像更夸张。前世我居然没被震惊，看来还真是比现在冷静不少。”

　　一边想着，巴布一边游荡在林立的书架之间，不时从书架上抽出一两本翻一翻，这些书有不少是用坚硬的透明材质封住的，资料上说里面已经抽成了真空，可以保持数百年不坏。

　　据说从有文字以来，人类世界出现的绝大多数图书，在这里都有副本，有些更是孤本，现在看这里图书的数量，也许还真不是夸张。

　　不过，随便抽了几本，巴布就感到一阵索然无味，当年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但被一个老妇人拿着拐杖追打之后，一直没敢付诸行动，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却始终找不到当初那份期待感。

　　“一切都过去了啊，过去的时光，过去的世界。”

　　巴布只觉得内心一阵轻轻的刺痛，仿佛正在与深深眷恋的一切告别，刺痛挥之不去，和惆怅相伴，让他盯着周围的书架有些发呆。片刻之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干脆直接轻盈的爬上了小型书架的顶部。

　　这里的书架太多，组成了一个规模巨大的迷宫，当年世上可能只有一个人能记清迷宫的路径，这人当然不是巴布。因此，他直接跳上了迷宫的顶部，在书架之间灵巧的跳跃着，向椭圆形空间的对面快速移动。

　　在他残留的记忆力，那里会有一间小屋，小屋里常年飘着红茶和饼干的香气，屋中摆着一张摇椅，一个温和慈善的老妇人总是躺在摇椅上，静静的织着毛衣。只有在见到访客之后，老妇人才会从摇椅上起身，为访客倒上一杯红茶，摆出几块点心，慈祥的看着访客享用美味的下午茶，顺便和访客谈古论今，聊一聊人生经验。

　　直到双方都尽兴了，慈祥好客的老妇人才会收起茶具和餐具，带着同样慈祥的笑容，亲手送走不怀好意的闯入者，永远的送走。

　　因为尽兴之后，她就不再是热情好客的主人，而是都伦艺术馆大图书馆守护者，玛格丽特夫人。

　　“轰”，脚下的书架突然一阵震动，静谧的大图书馆里，气氛骤然变得萧素，这片图书的世界，仿佛突然就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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