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9 章 无德无智
话刚说出[kou],大司农心中就觉着有些不对,几分不详预感悄然涌上心头,待他看到韩盈那带着笑意的神情时,心中立刻咯噔一下。
她分明在等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大司农心中立刻生出悔意。
田地能养活的人[kou]数量是禁忌,这关乎着隐逸的人[kou]、田地分配不均、国家、官吏、豪强、商人等对农人粮产田地的掠夺等一系列最好别放在台面上说的东西,说了,就容易引起皇帝的主意,他若是有了兴致,要求大臣去查怎么办?这可是切实触犯天下人利益的大事,是有可能把命丢掉的!
大司农在后悔,韩盈同样不想触及这个问题,土地几乎是整个封建时代的根本矛盾,而西汉王朝时间已经走到了中期,利益集团已经根深蒂固,她这个尚院对比起来,分明是小拇指和大腿比掰手腕,败的要多快有多快,还得连带着女医女官都得全线阵亡。
这点,不仅韩盈清楚,面前的皇帝也清楚的很,甚至他更明白如今土地问题有多严峻,因为数年前求贤令召来董仲舒早就写了限田薄敛省赋给他,里面的内容字字珠玑、堪称是治国良策,可他就是没用,不仅没限田,还没让董仲舒做官。
接触至今,韩盈很清楚,面前的汉武帝同样是个实用主义者,对自己统治有好处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去做,没有限田,就是这件事根本做不了。
刚穿越时,韩盈对他不遗余力压榨各方势力的能力表示过赞(愤)叹(慨),能将整个食利阶层压制的怨声载道,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可随着实力与眼界的提升,她便发觉,汉武帝仍旧没有跳出皇帝是统治阶层代言人的状态,只不过将玩法进阶了一下,将统治阶层分化成了两部分——支持他的和反对他的。
前者能够对后者进行清算,站在后者的尸体上大快朵颐,看着好似正义战胜了邪恶,可这两[bo]人本质上都是剥削者,不仅吃同类,还是要继续吃百姓,甚至要吃的更狠,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敌人太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必须趁着能享受的时候尽力享受。
再加上汉武帝为了发动战争,更要任用这样的人,所以到了最后,即便诸侯官吏豪强都觉着自己[ri]子过的极为凄惨,但农人不仅没好过到哪里去,反倒是流离失所,甚至只能做豪强的田佣奴隶才能活得下去。
这样的结果汉武帝很清楚,只可惜,他能用的只有这些人,而手握权力的人,无法违逆权力的来源,再加上汉匈关系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阶段,即便是饮鸩止渴,也只能默许这些人跟着继续兼并土地,后者虽然也会让国家逐步走向死亡,但死的终究会慢一些。
只不过,放任下去的代价还是会死,韩盈觉着,她们这些女人能够为官,除了她们的确触犯的利益较少外,也有她们素质比较高,能够做一个正常的官吏,而非只顾着中饱私囊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皇帝都不会碰的东西,韩盈肯定半点不会沾,可若是有人提了,她也不介意借机进行些许诡辩。
看向说出此话
的大司农,韩盈面带笑意,她没有回答关于自己计算中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的问题,而是算起来新的账:
“大司农也算错了,人活在世,怎会只为吃喝?衣、住,娶妻祭祀宴请亲朋宾客,样样都需要粮食来换,加之国家、地方征税都要从田产中来,能养活的人[kou]本就减少了极大的部分,而除此之外,诸侯功勋权贵应得、地方豪族累积更是占去不少田地,并将田产挪为它用,以如今的现状来说,最好情况下能养活人[kou],也不过是你所算户数的一半而已。”
听韩盈这么说,大司农立刻松了一[kou]气。
还好,她没有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而是放在了人数上。
自己所计算的一半,也就是五百万户,听着是没那么离谱,可大司农很清楚,想要这个数字达到的可能非常低,并非是田地不够,而是将田地收刮己有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只会将田地的产出供自己享乐,而非继续养活更多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户数能维持住都要谢天谢地了。
大司农不知韩盈为何将话题放在人数上,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不介意再接一下,让事情回到女子婚龄上。
“五百万户,与你所算之数岂不是更多?”
“这只是计算女子如果没有任何生育损耗会有的人[kou]而已,毕竟谁曾想这世上会有人这般眼瞎,连女子孕产会遭遇死亡、出生婴儿夭折更多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都当做不存在呢?大概他当真是有福气,身边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吧。”
韩盈面上还带着几分无辜,可嘴上却丝毫没有留情,被骂的太常面[se]有些难看,他还想说些什么,宗正和卫尉却一个用眼神,一个用手直接将他摁了下去。
这是西汉,即便宗法制度下留给女人的位置只有家庭,但终究还能被当做个人,毕竟如今稀少的人[kou]是需要女人来承担一定量的工作,被关在宫中五天才能回一次家的大臣们,更多是要靠妻子来[cao]持家里上上下下,她们生产的风险终究还能被看见,也还能被大众所重视,席太常直接将这些当做不存在的话,着实有些不当人了。
看到这幕的韩盈眨了眨眼,又多看了看朝中其他人的模样。
太常和宗正二人关系不错,但和卫尉就没有多少联系了,毕竟卫尉负责管理驻守未央宫的南军和北军,这个身份和谁[jiao]好皇帝都不放心,宗正瞪太常,可能还是朋友之间的提醒,那卫尉更多则是出自于对方不当人的愤怒。
而面对他们的阻拦,别的列卿则同时保持了沉默,显然,他们既不想答应她废除这条律法,也对太常反对的理由比较厌恶,这和她最初的设想差不多,如果只提晚一些时间嫁女,将时间延长至十八九岁,那基本上不会遇到多少反对声音。
可惜,只延长至十八九岁,能有什么用呢?
“咳。”
同为九卿的少府轻声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他道:
“既然如今还有百万户的空余,那还当以增加人[kou]为主,不必废除此条国策,只将年轻
稍微往后调整一些,周礼曰女子二十而婚,再延长些父母为女儿觅得佳婿需要的时间,将罚税的年龄定为二十二…三,二十三岁,如何?”
迅哥儿的拆窗理论来的如此之快,刚怼完太常,少府便已经给出了延后的办法,甚至还是踩着韩盈的心理底线来的,这有些巧,却也不例外,因为从如今的生育角度来说,最晚只能是二十三四,再晚顶多就只能生一胎,而以如今的夭折率来说,失独的可能[xing]太大了,那对家庭,尤其是嫁人的女[xing]来说,打击可不是一般的沉重。
只不过,她设置的底线是最差情况,现在明显还有的谈,那何必这么快松[kou]呢?
“此话不对。”
这么打算的韩盈,直接否定了少府的提议:
“如今的国策,绝不能以继续督促人[kou]增长为目的,就像我刚才算的那样,人[kou]基数越大,人数翻的也越快,就算如今土地能够承担五百万户的人,可达到这个田地供养巅峰的数值之后呢?再出生的人要怎么办?”
说到这里,韩盈的神[se]越发严肃起来:
“人[kou]的增加,不会像我算十五年翻上一番那么简单,而是每年都会有人增加、成年,处于其中的农人并不能直观的看到区别,他们只会感觉地种的粮食不够吃,周围人越来越多,因为粮而产生的暴力冲突越来越多,以至于需要结社自保,这会倒[bi]无粮之人聚集成匪,到时候,社会动[dang]还只是小事,若是有人刺激,让他们铤而走险,将矛头对准有钱有粮的人——”
即便是没有准确的指出来身份,众人仍旧明白韩盈的意思,刚才制止韩盈的卫尉最无法接受这样的推论,立刻反斥: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卫尉应该不用听我说瓠子[kou]决堤后,江淮十六郡出现什么情况了吧?”
秦末已经有过一次农民起义,韩盈也不用费尽心力解释,她只是很平淡的说道:
“对饿疯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吃饱活着更重要。”
卫尉愕然,随即便是良久的沉默。
其余众臣互相对视,发觉他们也无法反驳这点。
土地能产出的粮食就是有限,如果任由百姓无序繁衍,那的确将会超出土地所能承载的限度,而这部分人又不会主动死去,那肯定会出现动乱,这——
以往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麻烦呢!
“我大约是明白了,韩尚院你是想从控制女子婚龄来控制人[kou]增加的速度。”
一直未曾开[kou]的宗正皱着眉头:“可此事极难,寻常农家很难将女儿养到二十三四的年纪再出嫁,还不如继续维持十五不婚罚税,这更能遏制人[kou]的增加。”
我去你大爷的!
韩盈被对方禽兽般的发言震惊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不想努力活人,那就[bi]人去死?
这究竟是什么畜牲,竟然能在朝堂上呆着!
不行,拿他和畜牲比着实侮辱畜牲了,不能气,被这种人损害到自己的身体太不值得了。
韩盈深呼吸,很快让自己平稳下来,斥骂道:
“言之无物,疑汝有疾尔!”
“韩盈你——”
“我什么我?”韩盈完全不掩盖自身的厌恶:
“你以人为畜,毫无德行可言!其无智更甚!五税律至今人[kou]能将人[kou]催至四百万有余,继续推行,人[kou]难道就会停止增加?更不要说此举会让大量女子死于孕产,不知多少男子因此无妻婚配、无子奉养,这群没有身家恒产和未来所希的人,想做什么恶行就差一个念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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