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叶叙川顺着她的动作,侧身坐在她身边,烟年肩头一沉,与其四目相对。
他和善时,看人的眼神当真温柔得要命,食指掬起她一缕长发,在指间轻轻缠绕,分明就是意动的模样。
烟年又倾身,红唇贴上他喉结,明显感觉到他皮肤在唇下起伏。
她眯起猫眼,吐气如兰,双臂如南诏瘴气中生长的藤蔓,缠绕上她脖子。
叶叙川忽然向后挪了一寸。
烟年岂能让他跑了接着往前倾去,忽地感觉别样的触感。
睁眼一看,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中,此刻正对着她胸口。
再往上一瞧,男人目光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情迷意乱之态
他放下匕首,凉凉瞥她一眼“翻来覆去就只有这几项拙劣手段,你当我是你那些恩客,能像兽物一样,被随时轻易撩拨么”
烟年深呼吸,强行按压住骂街的冲动。
吊她一两回是情趣,吊她一晚上是把她当狗遛呢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想伺候这阴险的狗男人
眼见她湿润的眸中怒色闪烁,却努力掩饰的模样,叶叙川满意的很,评价道"你还是这样顺眼,总笑得那么谄媚,显得愚蠢,辜负你这副好样貌。"
烟年只当他放了个屁若她表现得聪明绝顶,现如今还能有命在吗
她咬牙“大人不喜欢,那我以后少笑点。”
叶叙川没应她,只抽出帕子,擦去她留在喉结上的唇印。
令烟年有些诧异的是,这回他没有烧掉用过的手帕,而是顺手给了外头的侍卫,并低声吩咐了两句。
片刻后,侍卫提着五花大绑的蒋文邦前来,并将他扔在了烟年面前。
蒋文邦嘴里还塞着布团子,一见烟年,只恨得目眦欲裂,口中不断发出呜呜声。
烟年眉角猛地一跳。
叶叙川微微一抬下巴,侍卫心领神会,解开了绳索,并将其口中的布团拔去。
“臭子”乍得自由,蒋文邦立时张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攥起拳头“竟敢暗算老子,老子弄死你唔”
骂声戛然而止,大片的水花溅到烟年衣裙上。
叶叙川神色极为平静,内含着淡淡的不耐烦,长袖挽起,那双翻云覆雨的手掐住蒋文邦的脖子,直直将其掼入侍卫送上的水盆中。
蒋文邦发疯似的挣扎。
叶叙川垂眼看他的丑态,如在看一团垃圾。
濒临窒息时,他才慢慢悠悠地放了手,蒋文邦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不敢开罪叶叙川,指着烟年道“这贱妇她”
叶叙川俯身提起他的衣领子,又一次把他掼入水中。
这次时间更久,直至蒋文邦被闷得奄奄一息,叶叙川才放了他,淡淡问道“今夜谁算计了你”
蒋文邦粗短的手指颤颤巍巍抬起,指向烟年的方向。
叶叙川露出遗憾的神情,又捋起了袖子。
蒋文邦终于明白了,用尽最后的力气摇头,手指调转回来,指向了自己。
叶叙川拍了拍他的脸,颔首笑道“别记错了。”
烟年在旁观看了全程,虽有心理准备,但见此惨状,还是遍体发寒。
她定了定神,低声道“大人既然知道是我算计了他,为何只罚他,不罚我”
“为何”他仿佛听见一个有趣的问题。
"我方才说了,我喜欢你的样貌脾性,所以,即使有些愚蠢的小心思,我也懒得追究。”
叶叙川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把她弄皱的痕迹一一抹平。
“但你最好把这心思藏妥帖了,不要用来算计你的主人。"
他鞋尖点在蒋文邦湿漉漉的脸上,又慢条斯理地碾了一碾。
蒋文邦从喉咙口发出模糊的痛呼,叶叙川回过头,对烟年温和地一笑。
“不然,你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及他。”
下场
烟年心里呵呵一笑,波澜渐歇。
上了指挥使的贼船还想跑北周细作营做事宗旨向来是见缝插针,没缝也要敲个缝出来,所以,哪怕知道前方是断头路,她也得硬着头皮踹墙掏洞,至于什么下场不下场的,压根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烟年只当他演了出猴戏,嘴上讷讷应是,行动上依然我行我素。
夜色浩远,素月当空,她换了一身齐整新衣,穿过先前宴客的厅堂。
一阵夜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眼巴巴望着叶叙川道“今夜风真是凉“
“是啊,”叶叙川抚摸他的厚绒披风“幸好我有厚衣裳,不然也要像你一样挨冻了。”
烟年含恨扭头,狗东西半点不知体贴。
此时宾客早已散去,街市灯火阑珊,明华楼正院外停着一架硕大的马车,拉车的马匹气宇轩昂,均为不染一丝杂色的照夜白。
叶叙川凭栏而立,出神般眺望遥远的北方,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那背影竟流露出几分寥落。
今日宴上不过寥寥数人,却已是他五服内仅剩的几位亲属,华宴已散,他又变回孤家寡人。
席间他的笑容也只浮于表面,满嘴衣冠胜雪,更无一人知音,其实权力并非什么好东西,爬得高了,再向下看时只余物是人非,高处不胜寒。
大约正因为早早经历了家国之恸,才养成了他佛口蛇心,警惕阴郁的性子。
刀剑之下没有赢家,只会把众生命运切割得支离破碎,哪怕出身高贵如叶叙川,也失去了他几乎所有的亲人。
“大人。”
酒宴散去,只余零星灯光,黯黯地照着精致地毯,烟年本就清瘦,着素色衣裳站在厅中,显得伶仃寥落。
烟年道“今日我的舞跳得不好,让大人笑话了,大人与我算半个同乡,我给大人唱一曲母亲教的小调作补偿,好么”
叶叙川淡淡道“你今日折腾得够久了,再信口开河,死缠烂打,只会让人生厌。”
烟年恹恹道“哦。”
叶叙川转身离去。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她温柔,却略微沙哑的嗓音。
“古木连空,乱山无数,行尽暮沙衰草”
歌声低婉苍凉,满怀怅惘,单单几声调子,就将北方荒凉的月亮挂在汴京的天上。
“星斗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
她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下,身型清瘦,如在水一方的白鹭,四面帘幔翻飞,她的歌声分毫不乱,一听便知是烂熟于心。
叶叙川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袖口。
她唱的是当年北方流传甚广的小调,记忆中母亲还在世时,也曾对他哼过几句。
人心鬼蜮,世道险恶,他应该更加警惕才是,可今夜的风太柔和,背后的歌声太温软,令他记起了人生中仅有的温情年岁。
也剥夺了他一部分判断力。
满嘴谎言,扯谎扯得漏洞百出,俗艳又愚蠢,偏偏愚蠢中还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真心,这样的性子,比一昧的不谙世事要复杂有趣得多。
叶叙川漫不经心听着她的歌声,又记起昔年一件旧事。
当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小将军时,好像曾养过一只狸奴,只不过那狸奴狡黠,老是偷偷跑出府。
他不喜欢它叛逆,像熬鹰一样熬它,费了一番功夫,才令那狸奴学会了安分守己。
但狸奴听话了之后,他反而觉得无聊,便丢开了手去。
后来家族蒙难,叶朝云远嫁汴京,叶氏旧府从此荒废,狸奴也不知所踪许是被谁逮走吃了。
这女人就像那只狸奴,脾性不佳,另有所图,所以可供他肆意逗弄,不必怕她被逼急了咬人,最适合放在身边,当个闲时解闷的玩物。
他深深看了烟年一眼。
烟年对他期盼地笑,眉目弯弯,脸颊皓白如月。
他回过身,吩咐左右道“备好车马,今夜宿在甜水巷。”
烟年陡然得知叶叙川准备与她共度良宵了,虽然心中窃喜,但还是很想拧下他气定神闲的狗头。
乘着叶叙川的大马车回了外宅,烟年挑起软金缎床帐,伺候叶叙川更衣。
素手解开衣带扣,一枚,两枚,三枚三更的夜静谧无声,只有乌都古的鸣叫声魔音贯耳,好像蒺藜讨薪时的哀嚎。
正想着要怎么给蒺藜发这个月的零花钱时,烟年下巴忽然被抬了起来。
微凉的指尖点点她唇畔,叶叙川问道“怎么这种时侯还走神呢”
她说出今日第一句真话“大人,我很困。”
“那你好好歇息,我先回府。”叶叙川懒洋洋道。
烟年登时清醒了,死死拽住他腰带“大人别走呀烟年好不容易盼来了大人,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必要与大人同赴巫山的”
“哦真的么”
他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如窗外明明灭灭的竹影映在薄纱帐子上,但看影子,分不清是风动还是竹动。
“我看你远不如上回投入。”
这不废话么,熬夜熬得妆都脱完了,谁还能提得起上工的精神
烟年咬紧后槽牙,面上挤出柔婉笑容“怎么会呢大人,这一月来烟年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只想再见大人一面,而今大人近在眼前,竟有些近乡情怯,唯恐这只是黄粱一梦了。”
她满嘴肉麻情话,缓缓依偎入叶叙川怀中。
再抬起头时,眼里的懒倦已尽数消失,只余娓娓深情眷恋。
叶叙川也配合地搂住了她。
面若芙蓉,眉如春柳,雪肤莹润,美目含情,叶叙川自见她第一眼起,就知道她生得好。
然而,这世上漂亮皮囊常见,难得的是一份恰对胃口的有趣。
她或许是谁派来的杀他的刺客,又或许不是,这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坐在他怀中,轻如一片海棠花瓣,如此羸弱柔顺,即使当真心怀不轨,他也可以顷刻之间制服她。
女人嘴极甜,樱色唇瓣张张合合,表达心迹的情话如江河奔流,滔滔不绝,说起她的故乡,说白马关城楼上有世上最圆满的月亮,但却不及他清逸出尘。
叶叙川心里觉得好笑,她竟然夸一个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清逸出尘真该带她见见自己杀仇家时的样子。
唇上溅了血,大约就说不出这等动听的情话了吧。
一点捉弄亵玩的念头自心中生出,他恶意地想,他倒想看看她所谓的真心,能称出多少斤两。
“既然如此,那就专心一点。”
一枚火星跳出烛台,叶叙川揽住她脑后,欺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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