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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零九章 举世皆敌


论钦陵目光狠厉的瞪着勃论赞刃:“唐人给了你什么承诺?”

        勃论赞刃先是一愣,旋即跳脚,喊冤道:“兄长你可冤枉弟弟了,弟弟对哥哥们素来敬佩、不曾有半分违逆,岂能心存觊觎、做出那等不忠不孝之事?唐人答应只要杀掉贡日贡赞使吐蕃内部陷入混乱无力攻伐大唐边境,便会给予噶尔部落最大力度之支持,确保咱们重返逻些城!弟弟此举乃是为了部族长远之考虑,断无半分私心,天日可鉴!”

        “混账!”

        论钦陵气得七窍生烟,将一个茶杯摔在地上,怒叱道:“且不说你这番言辞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单只是军中唯主帅之命是从,我三番两次叮嘱你不准对贡日贡赞下手你却置若罔闻,真以为军法只是摆设吗?来人,将勃论赞刃推出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门口的亲兵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冲上前将勃论赞刃摁住便往外拖。

        论钦陵素来治军严谨,军法如山,无人敢违逆……

        勃论赞刃这才害怕,挣扎着将两个亲兵推开,大叫道:“兄长饶命,我知错了!”

        论钦陵怒发冲冠:“现在知错又有何用?违抗军令,定斩不饶!来人,将此獠拖出去!”

        又从门外进来几个卫兵,数人合力这才堪堪将神力惊人的勃论赞刃摁住,用绳子捆住其手脚抬着走出门外。

        勃论赞刃彻底慌了神,挣扎着呜嗷喊叫,连连求饶。

        族中将校都闻声赶来,见状大吃一惊,纷纷向论钦陵求情。

        论钦陵怒目圆瞪,愤然道:“想必你们也都听闻贡日贡赞被此獠射杀于军阵之中,你们可曾想过后果?自今而后,噶尔部落就将成为整个吐蕃之公敌,在这高原之上举世皆敌!此獠罔顾军令,以一己之力将噶尔部落推入危险之地甚至有亡族灭种之忧,岂能饶恕?”

        将校们赶紧劝谏:“虽然违逆军法不可饶恕,可到底是五将军啊,岂能一概而论?”

        “族长为了部族殚精竭虑、废寝忘食,阖族上下无不感恩戴德,纵使五将军有些小错也无人追究。”

        “吐蕃王子是个病秧子,纵使今日没有被五将军射杀,指不定哪一天一样病死,没什么大不了。”

        论钦陵怒道:“那是吐蕃王子,身份最为尊贵之人!如今被此獠射杀,整个吐蕃无论何等立场之人都将叱责我噶尔部落不忠不义,噶尔部落举世皆敌有覆亡之祸皆因此人而来!”

        大家听着勃论赞刃在帐外苦苦求饶,都心中不忍,这可是噶尔部落最为勇敢的猛士啊,流血不流泪,现在却这般可怜。

        “二将军为了部族着想,我等心怀感激,可即便没有射杀贡日贡赞咱们不也是吐蕃的公敌吗?您别忘了,当初正是赞普连同那些部族一起针对大首领,咱们噶尔部落才被放逐至吐谷浑故地,不得不夹在吐蕃与大唐之间随时随地有灭族之危。”

        这人口中的“大首领”自然便是禄东赞,这番话得到大家一致认可。

        “咱们此次起兵虽然是受大唐之逼迫,可事已至此,只能突袭至逻些城下逼迫赞普退位另选贤明执掌吐蕃,如此噶尔部落才能转危为安,既然无论如何与赞普都是死敌,杀不杀贡日贡赞又有什么关系?”

        “没错,贡日贡赞已经死了,咱们岂能再杀害五将军去抵罪呢?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二将军你别犯糊涂啊!”

        论钦陵面色犹豫、目光复杂:“可如此一来,咱们与赞普乃至于所有吐蕃部族都再无转圜之余地……”

        “转圜什个屁啊!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逻些城遥遥在望、胜利唾手可得,生死由命,无需转圜!”

        “与其杀了五将军以正军法,还不如让五将军带领我们攻城拔寨、狂飙突进,一直攻陷逻些城!”

        论钦陵长叹一声,摊手道:“我之所以要杀他,是为了以正军法,避免军中上下对其射杀贡日贡赞之举心生怨尤,既然大家都不准我杀了勃论赞刃,那此事就暂且作罢。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准许他冲锋在前先登斩将,遇敌之时胆敢后退半步便数罪并罚、定斩不饶!”

        众人大喜:“对对对,让五将军冲在最前边,不准后退!”

        谁不知勃论赞刃最是勇猛,永远都只是勇往直前、从不后退?

        “你们暂且退下吧,我还有话与这个混账说。”

        “好好好,我等退下,二将军有话好好说,莫要生气。”

        待到诸人退去,论钦陵松了口气,喝了口水。

        他不得不摆出怒不可遏定要斩杀勃论赞刃的姿态,如此一来军中上下无论自愿亦或被迫都得前来给其求情,如此便能将射杀贡日贡赞所引发的恐慌压制下去,否则军中人心不齐、怨气冲天,必然士气大跌、生出隐患。

        现在统一口径,即便有人心中恐慌、不满,也只能憋着不敢乱说话……

        勃论赞刃被释放返回帐内,见到兄长阴着一张脸目光凌厉,心中发虚,赔笑道:“我已知错了,兄长息怒。”

        论钦陵看着兄弟脸上讨好的笑容,心底又是怜惜又是愤怒,问道:“那张大安都与你说了什么?”

        勃论赞刃挠了挠头,小声道:“那人说只要贡日贡赞一死,他的小世子必然夭折,赞普就将断后,只要咱们噶尔部落有唐人之支持可以角逐赞普之位……”

        “你就信了?愚蠢透顶!”

        “怎么就愚蠢了?”

        勃论赞刃不服,梗着脖子道:“虽然此举后患无穷,但绝后的赞普还能有几分威慑力?到时候吐蕃各部都将造反,咱们弟兄五个跟着父亲在唐人的支持下足以横扫吐蕃,即便不能登上赞普之位也可使得父亲重返逻些城再度成为大论,甚至将吐蕃大论的官职弄成世袭也不成问题,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轮流坐一坐再传给下一代,噶尔部落世世代代执掌吐蕃大权岂不美哉?”

        论钦陵摇头叹气。

        按理说勃论赞刃的设想的确有可能成为现实,但终究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因为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永远也无法达成,那就是必须得到唐人毫无保留的支持。

        唐人会支持噶尔部落吗?

        绝无可能。

        以裴行俭之阴险只会另外选择一个部族予以支持,以便于与噶尔部落形成制衡、分庭抗礼,进而分割吐蕃权柄。

        可惜这个傻弟弟做梦都想着父亲成为吐蕃赞普,兄弟几个如大唐皇子那样成为“亲王”,噶尔部落世世代代成为吐蕃雄主、生生世世繁衍不息、富贵长久……却浑然不知射杀贡日贡赞已经使得噶尔部落永远自绝于赞普之位。

        论钦陵越想越气,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唐人奸诈,欺人太甚!”

        *****

        塞如贡敦一路向南撤退,由上午直至半夜之时见后方并无追兵这才松了口气,择选一处背风之地作为营地,将仅有的几顶帐篷扎好,从马车上将贡日贡赞安置于帐篷之内,才发现贡日贡赞面色惨白双目闭阖身躯僵硬,已然咽气多时。

        “唉……”

        胡须结满冰霜、面容憔悴不堪的塞如贡敦长叹一声,看着帐篷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只觉得整个人都置身于冰窟之中。

        浑身冰冷、眼前发黑。

        让人取来笔与羊皮,想了想,用匕首割破手指在羊皮上写了一封血书,详细叙述了王子阵亡之经过,然后写了一些请罪之词,原本绞尽脑汁想要将请罪的言辞写得凄惨一些、悲伤一些意图博取赞普之谅解,但最终只是敷衍的写了几句便草草了事。

        唯一的继承人葬身在塞如部落溃败之后冲散的乱军之中,还能指望赞普胸襟如海对他宽宏大量予以理解吗?

        甚至连辩解之词都无从写起,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写,赞普如何会信?

        没有人相信勃论赞刃敢在乱军阵中射杀贡日贡赞,所以贡日贡赞的阵亡注定要成为一桩悬案,勃论赞刃有嫌疑,他塞如贡敦一样有……

        将王子的亲卫叫过来,把自己写的信交给他们带给赞普,然后便催促着这些人带着贡日贡赞的遗体连夜赶路返回逻些城,途中不得停留。

        等到诸人散去,塞如贡敦披着羊皮袄出去转了一圈,因为溃败突然撤退仓促,几乎所有的辎重都遗留在当拉山口,仅有的几顶帐篷无法安置数千人住宿,许多兵卒只能裹着棉衣在冰天雪地里席地而眠,虽然寒冷,但奔逃一天的兵卒早已精疲力竭,支起伙头兵背回来的几口同釜化雪煮水就着干粮吃了几口便沉沉睡去。

        一片狼藉、哀鸿遍野。

        心事重重的塞如贡敦回去帐篷之内和衣而卧,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外头风声愈发鼓荡激烈,便翻身爬起,点燃油灯,取出一张羊皮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心腹亲信叫进来。

        “带上这封信翻越当拉山去往河西,寻到裴行俭交给他,一定要小心,万万不能被噶尔部落见到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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