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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农庄老僧


唐俭老泪纵横,摸着儿子的头顶,哽噎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各个都是有志气的,可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高平郡王乃是宗室,无论他何等不堪可到底是宗室子弟,咱们可以不敬他,却不能不敬皇家、不能不敬高祖血脉。当真心有不平之气,不是打上门去寻谁的晦气,而是要建功立业,有了功勋在身,谁敢轻视咱们唐家?若能那样,为父纵然马上身死也了无遗憾了。”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往昔的功勋成就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最重视的就是子孙后代的成就,能够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那是比金山银山、高官显爵更为欣慰的东西,长孙无忌明知道李承乾并不会将他赐死却毅然决然的服毒自尽,是因为走投无路吗?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在于长孙家有出息的儿子一个一个的相继死去,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家主看不到半点家族振兴的希望,陷入绝望、生无可恋而已。

        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在李道立挑衅的时候选择隐忍,没有毛毛躁躁的直接冲突,又能在自己表现出愤懑的时候选择不管不顾亦要出一口气,既有对于局势的审视、又有作为儿子的担当,已经很好了。

        虽然不如房玄龄有房俊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不能被赞誉一声“生子当如房遗爱”,却也无限满足了。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并未消弭无踪,无论唐家如何表态,宗正寺都要整肃法纪、给唐家一个交代,韩王李元嘉匆匆离去处置此事,不过想来最终也不过是喝叱几句、罚金若干,仅此而已。

        晚间坐在一处守夜,几位亲王都凑到房俊身边,房俊拍了拍李恽的肩膀,摸了摸李愔的头顶,笑着赞许道:“都很不错,不仅仅是能够在旁人攻击陛下的时候站出来维系陛下的威望,最重要是兄弟一心、共同进退,足以告慰太宗皇帝在天之灵,他会因为你们这些儿子而感到骄傲。”

        李二陛下一辈子都在致力于儿子的教育,绞尽脑汁、使尽手段想要自己的儿子兄友弟恭、精诚友爱,却失败得一塌糊涂。

        ……

        豫章公主的丧仪规制很高,仅次于皇后丧仪,由礼部、宗正寺、鸿胪寺共同负责主持,鸿胪寺卿崔仁师监护,礼部右侍郎邓世隆、宗正少卿李孝逸二人为副。

        李承乾辍朝三日,朝廷官员全部前往吊唁,因故不能亲至者,要写表予以说明,如果理由不充分甚至会遭受御史弹劾、处罚极为严重。

        宫中赐衣五十副,赙钱一百五十万,各色布帛一千匹……赏赐之丰厚,直接将规制拉满顶格,足以见得皇帝对于豫章公主之重视,当然其中也有唐俭劳苦功高之原因。

        原本还应当由鸿胪寺与钦天监一起负责勘察选择墓地,不过李承乾下旨豫章公主陪葬昭陵,这一环节便免去。

        头七之日,东平郡王李道立亲至唐府,众目睽睽之下赔礼道歉,唐俭执其手入府,宽容大度、隔阂顿消。

        等到豫章公主下葬,闹闹哄哄的丧仪彻底结束,关中已经进入最为酷暑难耐的季节……

        尽管关中大地酷暑难耐、太极宫内犹似蒸笼一般,但李承乾丝毫没有前往骊山或者九成宫避暑的想法,就窝在武德殿内不动分毫,身边禁卫森严,不予任何人可乘之机。

        李承乾做梦都想向太宗皇帝证明他是个合格的皇帝,纵然不如太宗皇帝那般雄才伟略,却也绝对不比其他人差,但现在却能稳得住心神,面对朝野上下、宗室内外纷纷扰扰的潜流激荡不贪功冒进,如此做法获得了一致好评。

        皇帝就应当是这样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立于不败之地,打天下的皇帝可以行险一搏,做天下的皇帝为始终要以稳妥为上,否则整日里局势动荡又让满朝文武何去何从?

        连续多日丧仪使得高阳公主极为劳累且伤心过度精神萎靡,恰好中元节将至,房俊索性带着留在京中的家人出城前往骊山避暑,待到中元节过后天气凉爽再回长安。

        一大清早仆人便收拾了诸多衣物日常用品装了几辆马车,房俊又邀请了金德曼,金胜曼与姐姐共乘一车,在数十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出了春明门,浩浩荡荡前往骊山行去。

        等到抵达骊山农庄,家眷们进了庄子,房俊则牵着马带着几个亲兵在庄子里闲逛。

        昔日为了安顿流民而设置的农庄,如今早已成为整个骊山最为繁华的地域,当年的流民在此落户安居、繁衍生息,加之不断有房家的家仆以及军中残废孤寡搬迁至此,人口已经达到五千余人,几乎等同于一个偏远低于下县之规模。

        论及繁荣程度,玉米的种植、温室大棚及其技术的普及、纺织作坊的增多使得骊山农庄极其富裕,几乎可以拟一个京畿地区的上县。

        主街是房家别苑门前的那条街,地上不是水泥而是整洁的青石板,两侧房舍林立、各式各样的幌子悬挂在门前,早餐铺子、菜馆子、酒肆、杂货铺、成衣店,甚至骡马市、铁匠炉等等一应俱全。

        这种满是香火气息的城镇是房俊最喜欢的,由无到有的一手创建整个骊山农庄更是他极其自豪之事,尤其是大街上、农庄里随处可见刷在墙壁上“识字光荣、文盲可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一人识字、全家光荣”等等标语,更是让房俊充满一种“恶趣味”的成就感。

        不仅是主街的青石板上整洁光滑,即便是店铺后面的村落里,依旧道路平整干净、房舍鳞次栉比,红砖黑瓦的房子一排一排错落有致,农家的院子大多侍养着鸡鸭鹅狗等等家禽家畜,背着手走在村子里的下路上,时不时检查一下排水沟是否堵塞,从柴禾垛里摸出一枚鸡蛋,看着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炊烟袅袅,只觉得心情一片祥和。

        直到看见一位身穿百衲衣、手持铜钵的老和尚出现在村口,并且不断有农户从自家房子里出来或是施舍钱币、或是拿来清水食物以供老和尚享用的时候,房俊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越国公心怀怜悯,将无数流民安置于此实在功德无量,如此万家生佛之人物本该怀有一颗佛心,却为何见到老衲这个出家人却心神不畅、甚至眼露厌恶之目光?”

        老和尚面容古朴而深沉,黝黑的肌肤上皱纹密布,每一道皱纹似乎都挤出一分艰苦卓越的坚毅沉稳,尤其是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精光湛然,绝不似一个老年僧人的精神状态。

        村民们对房俊自然无比熟悉,听闻老和尚的话语便都诧异的站在两旁,不知二郎为何对这个慈眉善目明显修为精深的老僧这般不喜。

        房俊的目光从老和尚的光头、脸上的皱纹、身上的百衲衣一直到脚上的草鞋,摇摇头:“似你这等装模作样之辈,早已偏离佛门子弟的初衷,更称不上出家人,凭甚能够得到我的尊敬?没有让人将你乱棍打出庄子已经算是给玄奘大师几分颜面。”

        老和尚目光炯炯,倒也不恼,甚至饶有兴致问道:“老衲如何算不得出家人?请赐教。”

        “百衲衣乃是用简陋之布头缝制而成,体现艰苦卓绝、不享奢华、崇尚节俭之本意,而你身上这件百衲衣却是将整块布匹铰碎之后重新缝制,所以我说你装模作样。你脚上虽然是不值钱的草鞋,但崭新严整,脚趾干净,与僧人步履天下、传播佛法的心志背离,显然是个平素耽于享乐、生活富足之人,算的什么出家人呢?”

        听闻房俊如此说法,村民们齐齐打量老和尚,发现的确如此,顿时群情汹汹。

        “二郎说的有道理,这老和尚不像好人呐!”

        “一个有钱的和尚居然还要我的布施,你也好意思?”

        “我刚才见你可怜所以施舍了十个铜钱,既然你比我还有钱,那还给我吧。”

        有几个人义愤填膺,他们愿意施舍给传经布道的出家人,却一文钱也不愿意送给一个装模作样甚至比他们还有钱的僧人,遂冲上前去将刚刚施舍给老和尚的铜钱从铜钵之中拿回去……

        老和尚并不气恼,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待到村民们安静下来,这才对房俊和颜悦色道:“越国公所言甚是,老衲受教了。不过并非老衲招摇撞骗,僧人与僧人也是不同的,有的僧人遍游四方普及信众,有的僧人驻守寺庙承受香火,有的僧人破译佛经传播佛法……老衲便是后一种。这身百衲衣的确如越国公所言那般乃是整块布匹裁剪而成,却并非是想装模作样。老衲于大慈恩寺之内辅佐玄奘大师破译自天竺求取之佛经,衣食无缺、生活优渥,可总不能穿着簇新的衣裳出门吧?将整布铰碎重新缝制虽然看起来装模作样,可到底也比穿着整整齐齐的新衣好一些。”

        房俊挑了挑眉,这老和尚显然认识自己,那么他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是为了自己而来,而不是什么化缘、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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