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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一百二十一章 门阀根基


  褚遂良心头蒙上一层阴霾,若晋王最终夺得皇位,他或许还有几分转圜之余地,向晋王表示忠心臣服并且做出过“显著”功绩,有可能活得一命。

  可一旦晋王兵败,自己要么与晋王一同战死,要么被俘,遭受凌迟之痛……

  所以情感上来说,他虽然被晋王所胁迫,却也希望晋王获胜。

  但现在连萧瑀这样的中流砥柱都心思浮动,开始预留后手,怎么能指望尉迟恭之类为晋王血战到底?

  萧瑀将“陈情表”收好,招呼褚遂良重新入座,见到已是晌午,又让人准备午膳:“正值晌午,登善陪我一同用膳,小酌两杯。”

  褚遂良心思不宁,有话想问,便答允下来。

  须臾,几样简单的菜肴送来,两碗米饭,一壶美酒。

  看着褚遂良斟酒,萧瑀叹息道:“我这一生虽然坎坷颠沛,却从未在生活上有过艰苦苛刻,如今追随晋王殿下谋求大业,却不得不尊奉亚圣之箴言,实是令人唏嘘。”

  作为南梁皇族后裔,即便国破之后族中嫡系血脉大多迁徙至大兴城,但因为有萧皇后在,所以萧家子弟非但不如亡国奴那般受尽凌辱苛虐,反而锦衣玉食、生活奢华,待到隋亡,又入唐得到高祖皇帝的信赖重用,更是重振家声。

  似眼下这般简陋朴素之菜肴,以往萧家的仆人所食用都比这个奢侈……

  至于所言亚圣之箴言,联系当下朴素的膳食,自然是“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褚遂良斟好美酒,举杯与萧瑀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遂问道:“宋公国似乎不看好晋王的前程?”

  “这说得哪里话?”

  萧瑀吃了一口菜肴,摇头否认道:“若不看好晋王,我又岂会自太极宫内逃遁出来,与晋王一同举兵起事谋求大业?之所以留下这么一份‘陈情书’,不过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而已。”

  褚遂良现在却不这么想,他认为萧瑀之所以义无反顾的支持晋王,原因在于太子对世家门阀的政策延续先帝的那一套,对于世家门阀的打击是巨大的,不为门阀所接受。

  所以他换了一个方式,问道:“世家门阀自诞生之日起,时至今日算是已经臻达巅峰,再想有所寸进,几无可能。正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门阀有所坠落已经是不争之事实,依宋国公之见,科举会否是埋葬门阀政治的棺材?”

  理论上来说,科举考试那种不看身份、不看背景、只看行卷的考试制度,已经将世家子弟最大的优势屏蔽掉,使得寒门学子与世家子弟站在同一起跑线。

  当门阀不能垄断入仕的途径,自然便是消亡败落的开始。

  这几乎是当下世家门阀的共识,所以对于太子极其削弱门阀的国策极其抵触,之前李二陛下亦行此策,门阀固然有所不满但惧于李二陛下之威望敢怒不敢言,现在李二陛下驾崩,自然要群起反抗,以表达自身之不满。

  很多门阀直至此刻也未必就死了心的支持晋王、反对太子,事实上,只是想要以支持晋王的方式给予太子压力,若太子现在改弦更张,不少人会马上放弃晋王,转投太子阵营。

  所谓的遗诏,大抵也只是给予诸多世家门阀一个借口而已,说到底如今坐镇长安城的是太子,没有谁当真愿意见到两位皇子争夺皇位将帝国打得一片稀烂……

  萧瑀喝了口酒,想了想,摇摇头道:“此事,我亦不知。从道理上来讲,科举考试的制度的确会对世家门阀造成巨大影响,世家子弟不能经由举荐入仕,这岂不是掘断门阀的根基?但依我看,最起码短期之内未必有太大的影响,须知吾等门阀之所以安身立命,是对教育的投入与底蕴,咱们祖祖辈辈几百年来读书明史钻研经义,岂是寻常黔首十年苦读便能超越?他们连看本书都得来跟咱们借!魏王殿下所领导的那个什么‘大唐文化振兴’,的确将成本极其低廉的书本投入到天下各州府县,但那些黔首能够意识到读书的好处有多少,愿意读书的有多少,能够读得起书的又有多少?”

  世家门阀世世代代对教育之垄断投入了无以计数的钱帛、心血,世家子弟家学渊源、条件优渥,启蒙之时便有名师教导,外出游学亦可接受名士教诲,这岂是黔首黎庶读书十载便能超越?

  当然,科举制度对于门阀政治的威胁已经涉及到根本,固然短期之内仍旧是世家子弟占据主导,但长此以往,民智渐开,必然会动摇门阀的统治根基。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门阀根本不管晋王手中所谓的“遗诏”之真伪,亦要鼎力支持的缘故……

  两人正在交谈,忽闻屋外一阵喧嚣,人喊马嘶好不热闹,萧瑀赶紧将仆人叫进来,问道:“外间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仆人入内,神情有些振奋,道:“回家主的话,听说是天水郡公引领麾下三千精锐前来投奔晋王殿下!”

  萧瑀楞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天水郡公”何许人也,丘行恭啊……

  只不过随着其子丘神绩惨死,丘行恭与房俊算是生死仇敌,想要复仇却连续遭受打压,先背叛高士廉转投长孙无忌麾下,后被长孙无忌舍弃,落魄至极,近年几乎毫无音讯,萧瑀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呢。

  但再是落魄,丘行恭依旧是先帝生前层一度极为依仗的猛将之一,如今率军来投,必然使得晋王声势大涨,更有山东私军已经抵达河南即将渡河,可谓形势一片大好。

  似乎逼着褚遂良写下“陈情表”有些多此一举……

  *****

  长安城内,英国公府。

  今日响晴无风,阳光和煦,李勣在书斋内看着面前不请自来的程咬金,颇有些无语。

  此等时候,各方极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可能引发极为剧烈之后果,可程咬金身为戍守长安的统兵大将,偏偏要跑到他这个宰辅之首、军方第一人的府邸之中来,是嫌局势还不够乱么?

  程咬金无视李勣不满道眼神,嘿的一声,道:“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是来问问你,到底应该怎么办?”

  李勣不再看他,慢悠悠喝着茶水,随意道:“你怎么办,与我何干?”

  程咬金瞪眼睛:“这话说的,我可是素来对你言听计从,现在局势纷乱,谁胜谁负、谁对谁错已经乱套了,好歹咱们这么多年生死交情,你得指点指点我啊!”

  “呵!”

  李勣冷笑一声,反问道:“先帝赋予你戍守长安之任务,职权范围你自己不会不清楚吧?你既然纵容右侯卫与东宫六率随意出入长安,自己龟缩于西市附近按兵不动、坐观成败,显然主意正得很,又何须来问我讨计?在下才疏学浅、思虑凝滞,实在是不敢当。”

  都说程咬金外相粗豪、实则智谋出众,在他看来倒也没错,但问题在于这厮脑子太过清楚,算计太过明白,反而往往过于计较成败得失,太理智了。

  李二陛下曾赞其为“忠”,但李勣颇不以为然。

  这厮的确不会造反,但永不造反便是忠臣吗?

  “忠”之一字,有些时候其实很难界定……

  程咬金被怼了,老脸微红,不过他素来脸皮又黑又厚,此刻倒也不显,觍着脸道:“之前确实欠缺考虑,这不都是你不肯给我出主意,我只能自己瞎琢磨吗?现在局势不大妥当,我是寝食难安、担惊受怕,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总不能眼看着我程家一门老少将来被推到西市斩首示众吧?”

  “娘咧!”

  即便以李勣的心胸气度,此刻也忍不住气得骂娘,恼道:“合着你个混账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心里打着小算盘,却成了我的不是?简直荒唐!”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程咬金所说全家被斩首,这老贼只不过是担忧自己的利益受损而已。

  之前以为晋王得势,故而坐观成败,说到底还是倾向于晋王,关于晋王许以“封建天下”的诺言,如今关中上下谁人不知?因为有着山东、江南两地门阀鼎力扶持,十六卫大将军大多按兵不动,不少人都看好晋王逆取皇位。

  然而十万江南私军被水师一战击败,溃不成军,致使晋王后援无力,局势骤变,原本倾向于晋王的那些人自然都坐不住了,譬如程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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