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凤醉秋见过了夜行, 知道了馔玉楼是怎么回事,便无端端得了桩额外差事。
赵渭道:“今后,你每十天安排肖虎来一次,以订四色片糕的名义取消息。若我忙到无暇旁顾, 你看事情轻重缓急, 需及时处理的, 就照你意思办。”
如此彻底的信任,并不是被情情爱爱冲昏头脑。
凤醉秋是卸甲将领,事关几万、几十万大军的军情都能处置得当。
馔玉楼这点消息交给她,根本是小菜一碟。
可凤醉秋如今一心只想做条咸鱼,并不愿多揽职责之外的事。
“肖虎是你家信王府的人, 不归我管。你自己吩咐他不就行了?”
“什么你家我家?”赵渭不满, 横眉冷对, “开春以后我忙得没日没夜, 你忍心让我再为这点小事分神?”
凤醉秋点头:“忍心啊。我领的是朝廷俸禄, 干嘛要管你的私事?”
馔玉楼是他二姐的产业, 在此建的是只为他个人驱使的消息网。
这又不是军械研造司的公务。
赵渭被噎得不行, 气笑了:“你不管我私事?那我要去火舞祭, 你也别管。”
凤醉秋轻啧一声,悠哉哉抬杠:“别做梦了。赵大人您此身属国, 个人安危不算私事。这事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懂?”
赵渭当然懂。所以更气了。
见他无语凝噎, 凤醉秋幸灾乐祸地笑着, 转身绕过门前影壁。
赵渭迈开长腿追上来,虚虚环住她的脖子。“少废话。馔玉楼的事,你到底管不管?”
说得咬牙切齿,仿佛随时准备张嘴咬人。
“管也可以, ”凤醉秋笑眼斜飞,“那你得另发我一份薪俸。”
说起来,她祖母将家中几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兄长凤凛冬为人做讼师,也是一条财路。
她自己还有朝廷俸禄可领。
总之,凤家虽平民小户,但家底算殷实。
她这人没有太重的物欲,此生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
但她不喜欢做白工。
“你想,若我不同意肖虎每十天离开赫山一次,你就只能干瞪眼。我既要与你方便,还得搭把手帮着管这事,你总该意思意思。”
赵渭捏住她的脸颊,眉梢轻扬:“敢跟顶头上司讨价还价,嗯?”
凤醉秋闷声笑开:“你这上司,在我跟前就那么回事。我可是奉了圣谕,专门拿捏你这盘小点心的。”
“行,撇开官职,”赵渭逗她,“你我什么关系?就不怕谈钱伤感情?”
凤醉秋理直气壮:“只要两人好生相处,感情会越来越厚。钱却不是养养就能变多。机会稍纵即逝,该赚就得赚。”
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
*****
次日,赵渭与陈至轩、郁绘花了一上午时间,仔细推敲了循化学政官员提出的条件。
按循化学政方面的要求,军械研造司需在今后十年内为整个循化官学分担三成左右的开销。
总计下来,这笔钱不算狮子大开口。
可郁绘觉得这要求很不讲道理。
“咱们需要的那种人,一百个里最多能教出十个。”
她的语气有些烦躁。
“就这十个,还未必个个都愿走咱们这条路。”
郁绘精于筹算,对盈亏自是敏感。
分担循化官学三成开销,却绝无可能得到三成的人才。
这笔买卖赔本得很是直观,她当然高兴不起来。
况且军械研造司自身的开销就很大。
明年开春起,还有个夏骞要挤占一部分。
再加上循化学政这笔支出,今后必然捉襟见肘。
“考虑支出与获益,”郁绘就事论事,“我还是倾向于独立办学,没必要为循化学政做嫁衣。”
但循化学政方面咬死不松口的底线条件,就是协作办学。
陈至轩摇头:“这账不能这么算。要是咱们坚持独立办学,循化官府定会掣肘。”
普通人没机会深入了解军械研造司,对赫山的事一知半解。
世人愿寒窗苦读,最直接的动因之一,便是名动天下、光宗耀祖。
然而在军械研造司仁智院做事的大部分人,活着时都不能轻易显名于世。
在世俗眼光看来,这条路实在算不得锦绣正道。
若无地方官府鼎力支持,独立办学可能连生员都招不来几个。
“赵大人会向陛下提请追加拨款,同时还会想别的法子。”
这话虽是陈至轩说的,但他并无十足底气。
提请追加拨款,显然希望渺茫。
将夏骞塞到赫山,就说明朝中“制衡赵渭,防止他一家独大”的意见占了上风。
不压缩赫山现有所得已是昭宁帝在强势压住各方,想要再多,怕是痴人说梦。
盘算来盘算去,只能寄望于赵渭口中那“别的法子”。
当陈至轩和郁绘的目光都聚集在赵渭脸上,他才缓缓开口。
“接下来几天,你俩只管与循化学政谈好后续细节。钱的事,我有法子。”
郁绘脱口而出:“您不会打算自掏腰包吧?”
赵渭瞥她一眼,淡声哂笑:“我看起来有那么天真?”
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办学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财力,还得有很多环节的长期支持。
独立办学,按律需向地方官府缴纳财税。
可军械研造司办这学是纯倒贴,根本没有盈利的可能。
而且建学馆要占地。
还会与官学争抢优质生员。
这些利益冲突都是无法回避的。
中间牵扯太多,不是谁咬牙掏钱就能单独扛稳的事。
赵渭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闲散宗室子,哪会不懂这些道理?
在循化办学不是他临时起意。
如何平衡各方利益,以尽快促成协作,他早有腹案。
*****
午后,陈至轩和郁绘前往循化府衙,继续商谈联合办学细节。
而凤醉秋则护送赵渭前往循化西市。
今天早上,凤醉秋已派人将赵渭亲手写好的拜帖送往沐家大宅。
明日就要正式登门拜访,总不能空手前去。
信王府三公子拜访姻亲沐家,需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凤醉秋实在吃不准。
左思右想,还得让赵渭自己出来挑选。
西市本是循化最热闹的所在。
又因火舞祭在即,近来有许多人到西市采买相应物品,按理该比平时更熙攘几分。
可当赵渭一行进入西市主街时,空空荡荡。
整条街的商户今早都接到官府通令,此时每家店里只留掌柜一人,并有一名巡城卫兵贴身管控。
各处街口都有巡城卫设置的临时关卡,百姓被挡在外头了。
凤醉秋低声解释:“火舞祭将近,这两日城中来了不少凑热闹的外地客。我不敢大意,只能暂时清场。”
此处不是前线战场,敌我没那么分明。
若有刺客混在人群中出手,凤醉秋再是能打,也不敢保证在混乱中绝不伤及无辜。
清场是最安全的,对赵渭对百姓都是如此。
“扰民了,罪过,”赵渭轻笑,“今晚在馔玉楼里骂我的人,又有了新理由。”
之前赫山多次遭遇刺客的事,州府在结案后都将消息压下,以免引发无关百姓恐慌。
所以寻常人很难理解今日这一出的。
赵渭出身王府官又高,眼下这场面在寻常百姓看来,无非就是自持身份摆架子。
不被骂才怪了。
凤醉秋边走边摇头:“今夜有我陪你挨骂,骂我的人会多些。”
赵渭诧异侧目:“是我造成众人不便,凭什么骂你?”
凤醉秋想了想那场面,未语先乐。
“你身份贵重,就算摆点架子,大家最多阴阳怪气说几句就过了。而我就不一样了。”
凤家兄妹小时因读书求学,在循化生活了许久。
因家中长辈多战死,老祖母又要打理产业,不能在循化常驻照管,循化人对兄妹俩关照颇多。
凤醉秋小时在此吃过百家饭,受过百家衣。
如今归乡做官,却帮着上司“耀武扬威、鱼肉相邻”,循化人在情感上当然会觉得她比赵渭还可恶。
赵渭蹙眉瞪她:“既知会挨骂,让巡城卫做事时,怎么不下令封口,让他们不许泄露你的名字?”
以凤醉秋如今的官职,完全可以这道命令。
“我就喜欢骂我的人比骂你的多,不行吗?”
凤醉秋撇开脸去,眼神到处乱飞。
“你就当我胜负欲重,什么事都爱攀比。”
赵渭望着她渐红的侧脸,突然如醍醐灌顶:“你傻吗?”
骂她的人多了,骂赵渭的就少。
这法子可真是愚蠢且多余。
却让赵渭心中一片柔暖。
凤统领这是不是在保护上司。
因为寻常下属不必为上司做到这地步。
她是在笨拙地保护她的心上人。
*****
连进了几家店,挑了好些礼物,最后进了一家叫“盛华斋”的首饰铺。
这家店是武德四年才开的,不是什么老字号。
但东家神通广大,从中原找来一位很不得了的老师匠。
掌柜介绍道:“这老师匠祖祖辈辈都在前朝皇家少府做事。他幼承家传手艺,出手不同流俗,做的东西很受追捧,连钦州、上阳邑都有人慕名而来。”
当然,价钱也不同凡响。
赵渭拿起一枚悬丝铃兰形的缠丝簪花,偏头向掌柜投去询问眼神。
“大人好眼力!这东西,全天下独一份儿。”
掌柜笑得眼角起皱。
“紫金打造,蕊心是沅海来的上品珍珠。您再瞧这悬丝,虽纤细,却是极费功夫的双股绞金。若不是老师匠那样高绝手艺,绝做不到如此秀美飘逸、形色俱佳……”
许是东家早有授意,掌柜滔滔不绝地介绍清楚后,便说要送,不要钱。
赵渭当然不会白拿别人东西:“盛情心领。我要它是做礼物的,这钱省不得,该多少就多少。”
话都说成这样,掌柜便就从善如流,报了正常市价。
听得凤醉秋倒吸一口凉气。
赵渭这几年在赫山诸事从简,吃穿用度上给什么是什么。
但那是条件所限的缘故。
到底王府公子,真要讲究起来,眼力是一等一的毒,随手拿起就是店中同类里最贵的那个。
只是小小一枚簪花,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却足抵得凤醉秋半年俸禄!
她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凤醉秋客气地请巡城卫兵领掌柜去门口稍等。
店中只剩二人。
凤醉秋这才小声问赵渭:“你去沐家登门做客,哪有带首饰做礼物的道理?”
大周男子在头饰重在发冠,各种材质的繁复簪花都是姑娘家才偏好的。
赵渭淡淡瞟她:“谁说要送给沐家了?”
“难不成你要送我?”凤醉秋压着嗓子拒绝,“我不要。”
“也没要送你,”赵渭拿起那簪花摇了摇,偏头凑到她耳畔,“是你要买下来,送给我。”
赵渭去不成循化火舞祭,这大概是毕生都无法圆满的一桩遗憾。
他永远没机会在火舞祭上让凤醉秋一眼惊艳。
没机会等到她在千万人的簇拥下,红着脸来到自己面前,开口唱响古老情歌。
没机会牵着她的手,在众人的狂欢与瞩目中,向金凤山神许下誓言。
寻常的利州小儿女关于情爱的甜蜜记忆,是一定有这些的。
因赵渭使命特殊,火舞祭上的那些花样是没可能了。
如此,按本地民俗相互换个定情信物,倒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我送你别的,你送我这个,”赵渭很坚持,“我知道利州有这习俗。”
他虽是初次与人谈情说爱,但聪明人做什么事都能快缕清其中条理。
“互换信物,这可以,”凤醉秋点头认可,“但不能是这个。我送你别的。”
半年薪俸,她咬咬牙倒也出得起,反正家里又不靠她养。
但委实没必要花这冤枉钱啊。
赵渭道:“我就要这个。你自己挑一样更贵的,我送你。两件的钱都我出,但这个簪花由你去付账。”
“你钱多烫手是吧?!”凤醉秋哭笑不得,“冷静点。利州人互换信物,重在其物所承载的意义,不关价钱的事。”
赵渭却振振有词:“礼物价值几何,也是衡量心意的标准之一。”
当然,也不是说东西越贵,心意就越真挚。
这是因双方财力而定的。
“若你每月薪俸只有五枚银角,那定情信物的价值就可另说。”
凤醉秋脚尖动了动,差点就没忍住踹了出去:“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赵渭瞪大了墨黑星眸:“你对我的感情,连半年的薪俸都不值?!”
凤醉秋很想当场掐死这败家子:“你要再无理取闹,我该考虑换个心上人了。”
见她似是真要恼,赵渭见好就收。
他强行忍笑,极力严肃:“行,我让着你些。这个,我买了送你。”
“我说了我不……”
赵渭打断她的拒绝:“你呢,尽快写信给沐青霜大人,让她把当年那枚小凤凰簪花还你。你再送给我。”
凤醉秋好生无奈:“闹这么一出,原来是为这个。”
那小凤凰簪花只是薄薄银片,并不贵重。
都这么多年了,谁会精心保存啊?
别说沐青霜,就算那东西在凤醉秋自己手里,八成也早扔在不知名角落吃灰了。
凤醉秋有些头疼,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千里迢迢送信进京,就为追着人家要回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赵玉衡,我不要面子的吗?”
赵渭哼声一笑:“你方才不是说了?利州人互赠定情信物,重在其所承载的意义。”
小凤凰簪花意义非凡。
一天没要回来,他就一天不踏实。
“也对。若真有人拿着那玩意儿来找我讨婚约……”
凤醉秋低声笑叹,满眼嫌弃。
“以赵司空对各种技艺的钻研能力,只怕很快就要成大周酿醋行业巨擘。”
酿醋行业预备巨擘赵渭坦然一笑,扭头看向门口,朗朗扬声。
“掌柜的,烦请进来结账。”
紫金悬丝铃兰换小凤凰簪花,事情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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