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原 情花蛊（一）

　　莉莉安尝了尝先前用墨莲酿的酒，微苦，却回甘。她满意的封起来，等……等什么？她忽然觉得好笑，心中空落落的，十分难受。等她从酒窖上来，客人已经自顾自的喝起来了，“你是掌柜的么？”她垂着眼，悠悠的叹息，“我给你说个故事罢。”

　　早晨梳头的时候，窗柩被打开，一枝梨花伸进屋里，清香飘荡，院子里的梨花又开了。

　　云瑶微微出神，任由丫鬟红荔挽了个芙蓉髻，片刻后才说，“竟是又到了春日了。”

　　红荔将新打的发钗给云瑶戴好，笑了出来，“夫人还是那么美，这根簪子称您。”她将早就剪好的梨花摆上桌，“夫人这才记起春天到了，前几日老爷就吩咐孙管家将西边的梨园给收拾收拾，下月好在那里给您举办生辰宴会。”

　　云瑶皱眉，“老爷平日事务繁多，这生辰宴就算了罢，到时候叫了二月到府里唱唱戏，热闹热闹就好了。”

　　红荔越看越觉得云瑶美极了，不是少女娇俏的稚嫩，岁月的沉积多了几分风情，单单是这样坐着，也叫人品出一丝韵味。“老爷心里可装着夫人呢，这不，春日刚到，就差人送来念清阁里新样式的首饰。”

　　心里装着我？

　　云瑶皱眉，面上带了几丝不悦。红荔禁了声，默默的服侍收拾了妆台，端着盆子出了屋子。

　　昨夜里下了一场雨，原本还含苞待放的全部吐出白蕊，脑海里浮现这样一句诗词，“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她在这府中看了二十六载梨花了，如今是同他成亲的第十个年头了。

　　别人眼里他们夫妇二人伉俪情深，相敬如宾。便是她膝下无子，林润之也不纳小，一心一意的待她。

　　夹着寒意的春风将云瑶因着红荔的话微微发涨的心吹凉，她右手不自觉的抚上心口，扯出来一抹苦笑。

　　当年的事情，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她的愿不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她的意愿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环。

　　云家有好几家酒庄，扬州大抵的酒楼都是从云家的酒庄里拿货，云家的财富声名远播，可云老爷子嗣艰难，娶了好几房奶奶，膝下只有云瑶这么一根独苗苗。十年前，云瑶到了及笄之年，扬州的公子哥儿们无一不摩拳擦掌，都想着将她娶回家去，同时一并娶了云家的万贯家财。

　　当然，自甘入赘者亦是不在少数。

　　林润之是冬天的时候被云老爷捡回来的。那一日，云老爷从外地回来，在路上遇见晕倒的林润之，天寒地冻的，云老爷是扬州出了名的大善人，他将林润之带回了云家。

　　不管怎么看，这桩婚事都落不到他的头上。

　　且不说林润之一穷二白的身世，单说他冬天里被冻坏的脚，即使当时及时就医了，后来还有些腿脚不便，天晴下雨就疼得厉害。

　　十年前，云老爷在扬州设了擂台，台上放了一张桌子，两盏酒，一杯是云家佳酿，一杯是穿肠毒酒，想要娶云瑶便的便任选其中一杯当场喝下。但凡上场的云家都会签下生死状，若选得美酒，自然美人在怀，家财与付，若选得毒酒，天命授死，与人无尤。

　　不少人惜命的很，望而却步。想要得到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只有林润之通过了云老爷的考验——

　　两杯一模一样的酒水放在面前，他毫不犹豫的的端起其中一杯，从容喝下。半个时辰之后无任何异状，云老爷拍掌大笑，称赞他胆色过人，当即招婿赘入云府。

　　十年来，林润之和云瑶鹣鲽情深，当年林润之为美尝酒也被当作佳话在扬州流传开来。

　　林润之过来的时候云瑶正在听二月唱琴书，今日正好唱到她最喜欢的霸王别姬处，不管听了几遍，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云府上下都知道云瑶最喜爱的便是听琴书，二月更是对她的喜好，自从二月来了扬州府，半年以来每逢初七和十七都会来府上给云瑶唱曲儿，每次都在东边的落霞亭。

　　云瑶原本闭着眼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的，凄婉的琴声戛然而止，她睁眼，看见林润之就站在落霞亭外，背着光，但云瑶却也发现了似乎沉着脸。

　　二月转身对着林润之行了礼，默不作声的抱起琴，跟着红荔退出亭外。

　　“我不喜欢旁人在我听书的时候打扰。”她皱眉，语气里带着少见的不悦。

　　他不以为意，坐在云瑶对面，问，“孙管家说你的生辰，不想在梨园操办？”

　　“是。”云瑶看了看他，便错开眼神，望着亭外的纷白，“不过是生辰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请了二月唱个曲儿，吃个便饭就好了……”

　　“我想替你办宴会。”林润之打断她的话，“请族里的叔伯都来。”

　　他沉吟，又加了一句，“你必须去。”

　　他简言意赅，云瑶却很明白了。云家的产业不仅仅是云府一言堂，他一个外姓之人，打理云家偌大的产业，族里的伯叔定然是不放心的，他们夫妻必须要摆出恩爱的模样。

　　这所谓的寿宴，也不过是演一出戏罢了，而她必须出席，好叫那些不和的声音消失。

　　“好，那就在梨园设宴罢。”云瑶回过头，望进林润之的眸子里，那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又垂下眼，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林润之点了点头，起身到了亭外，又回头，“还有，以后便少叫二月来府上。”他皱着眉头，脸上十分不快。

　　怎么，是妒忌了么？云瑶这样想，心里有一丝窃喜。

　　“免得落人口舌，叫外人起了疑心，离间你我夫妻感情，不好听的话传出去，平白给长辈们添了烦恼。”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解释道，连一点儿希望和期待都不留给她。

　　因为不爱，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妒忌，是么？

　　云瑶一愣，又缓缓笑开，“知道了。”

　　她看着他转身，走了几步之后身形一滞，按着胸口，呼吸也重了几分，不由脱口而出，“怎么，又发作了？”

　　却听林润之轻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云瑶目送他离开，将面前早已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料峭春寒，暂时缓解了她心头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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