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1章

　　极天界，天极星。

　　帝都。

　　此刻，星海中央、真人类帝国心脏星域的局势，就像早春二月被冰封的河面，虽然冰层以下早就是暗流涌动，但从岸上看去，仍旧是一片冰雾缭绕的死寂，所有小鱼小虾都被牢牢封死在冰层里，丝毫看不出冰雪消融的迹象。

　　忠于革新派的叛军并未如情报所说那样大举进攻帝都，反而玩了一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大举杀入厉家腹地——这件事的动静实在太大，自然瞒不过其余三家的耳目。

　　但谷雨界毕竟太过敏感，厉家封锁了一切消息，宣称要先调集精锐，自己解决叛军，其余三家的嫡系也不好贸然杀到厉家的腹心地带去“帮忙平叛”，只能作壁上观。

　　更何况叛军的神出鬼没和雷厉风行实在给四大选帝侯家族都留下太深的印象，帝都的小规模骚乱和各种谣言始终没停息过，谁知道这又是不是叛军的计策，或许等四家放松对帝都的警惕，叛军又会在帝都搞出什么大动作。

　　是以，四大选帝侯家族的精锐仍旧驻扎在帝都，只有厉家稍微抽调回去部分主力。

　　往阴暗里想，其余三家未必没有在暗中偷偷发笑，最好叛军能在厉家的五脏六腑之间，搅得越乱越好，即便厉家要他们帮忙出兵，都要先好好谈谈条件呢！

　　时间一长，纸肯定包不住火。

　　但三五天之内，局势仍旧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甚至静止。

　　另一方面，真人类帝国实在太大，大到任何严重骚乱的后果，都很难瞬间影响到每一个角落。

　　帝国就像是一头数百公里长的恐龙，即便尾巴着火，神经末梢发出疼痛的信号，依旧要经过漫长的传输才能抵达大脑，甚至整条尾巴都被烧光，周身每一个细胞都未必能感知到。

　　对于生活在帝国这头超级恐龙周身褶皱中的细菌和小虫而言，就更是如此。

　　无论上层如何翻天覆地，如何阴谋诡计，如何革旧鼎新，如何宣扬着帝国啊，胜利啊，人类文明啊……诸如此类慷慨激昂、天花乱坠的词汇，对这些细菌和小虫而言，最重要的问题仍旧是如何支付昨天的账单并找到今天的吃食，让自己或许还有家人，艰难地生存下去。

　　皇宫和元老院所在的主大陆，黑星大陆，地下城区，三十六区。

　　用“褶皱”来形容帝国光辉所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真是一点都没错。

　　因为，这些昔日帝皇和血神子激烈厮杀所撕裂的峡谷，狭长而幽深，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确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藏污纳垢的皱褶，遍布在一头硕大无朋的巨兽身上。

　　每一条褶皱，都是一个大区，自上而下数千米到一万米的断面，生活着数百万乃至数千万人口，比外围世界一座特大城市都要多。

　　白天，这些“褶皱”向地面释放浓烟和蒸汽，夜晚，则有朦胧而昏暗的光芒，如闪光的烟尘般源源不断冒出来。

　　这是终日生活在幽暗褶皱深处的蚁族，显示自己存在和仍旧活着的唯一迹象。

　　三十六区是比较靠近皇宫和元老院的一区，属于“首善之地”，治安和环境相对较好。

　　而地下一两百米的区域，尚且处于“正午时有机会照射到阳光”的浅表地带，正整个地下城系统而言，都算是“高尚区域”。

　　有资格和财力居住在这一区的，主要有两类人。

　　一类是原人中的出类拔萃者，往往是地下工厂的工头，极少数创业成功的幸运儿，还有修仙者的家人或者高级狗腿子。

　　另一类，则是修仙者——真人中的失败者，走投无路的破产者，走火入魔身受重伤的废物。

　　将“弱肉强食、赢家通吃”视为真理的修仙世界，生存竞赛是无比残酷的，这种残酷性不仅仅体现在“真人”对“原人”的压迫上，更体现在修仙者内部你死我活，毫不留情的斗争中。

　　想赢，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地修炼到更高境界；不顾自身状况，疯狂冲击更高境界，就造成了极高的走火入魔和道心崩溃几率；一旦自身修炼出了问题，或者在残酷竞争中失败、受伤、重病，甚至受自然规律的制约慢慢衰老……诸多原因，导致境界跌落谷底，沦为废物，再没半点利用价值时，下场往往凄惨至极。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修仙者冲上云霄的同时，或许就有九十九个修仙者跌落深渊，对刀口舔血的战斗型修仙者而言，就更是如此。

　　因为职业特点，他们身受重伤和走火入魔的几率比别的修仙者要高出很多倍，而且终日厮杀，难免会给身体留下诸多隐患，还有可能结下诸多不死不休的仇家。

　　春秋鼎盛、血气两旺时、修为巅峰，自然可以酒池肉林、横行霸道、威风八面，但万一生病、受伤、衰老或走火入魔，平日又没调教出几个强大的传人，也没什么积蓄的话，极容易从巅峰跌落谷底，摔个粉身碎骨。

　　隐姓埋名流落到地下世界，几乎成为他们唯一的出路。

　　昔日烜赫一时的强者，在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下，成为打手、佣兵、杀手、地下竞技场最低等的角斗士——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透支生命、燃烧神魂、榨干最后一滴血汗换来寥寥可数的几枚帝国晶币，马上就兑换成超高强度的医疗和止痛药剂，甚至带有极强麻痹和致幻作用的兴奋药剂，迫不及待注射到畸形膨胀的血管里去，歪倒在阴暗潮湿的墙角，在光怪陆离的迷梦中幻想自己东山再起，身体慢慢冰冷和僵硬——这是很多修仙者可悲可叹，又无法避免的结局。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修仙者甚至比普通人更惨。

　　普通人完全可以去血汗工厂做工，只要有一点味如嚼蜡的合成食物就可以生存下去，倘若稀粥里还能加上几片油脂压榨而成的“火腿片”，就算美味佳肴了。

　　但修仙者，即便是年老力衰、内伤缠身的修仙者，绝对拉不下脸和“原人”一起去做工的，沦为流水线上一个普通构件的。

　　更何况，做工换来那点儿钱，连填满他们无底洞一样的肠胃都不够，更别说天文数字一样的医药费了。

　　一朝修仙，就是踏上布满荆棘的不归之路，只能勇往直前直到毁灭，却是再也回不了头，当不成普通人了。

　　三十六区，便挤满了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落魄修仙者，没有宗派、势力、集团和家族愿意收留的废物。

　　而最近半年，这样的废物数量居然激增十倍，令原本就拥挤不堪的地下世界，变得愈发嘈杂混乱起来。

　　这些新近流落到地底来的失意者，便是远征军裁汰下来的各级军官——主要是杂牌军中身受重伤、修为暴跌、又打光了部队的将校级军官，一个个光杆司令们。

　　三十年前，帝国决意发动近五百年来最大规模的战略反攻，因而实施了空前绝后的全国总动员来大肆扩军，即便往日不允许拥有太强大舰队的外围世界杂牌军，都得到了中央的许诺，像是吹足了气一样大大膨胀起来。

　　为了诱惑这些杂牌军的乡巴佬修仙者为帝国卖命——或者说，为四大选帝侯家族去火中取栗，各种军事援助之外，军衔、番号、勋章、爵位更是漫天乱飞，不要钱一样大把撒出去。

　　早几百年，帝国在军衔和爵位的评审上还是相当严格的，在数百年没有大规模战事的情况下，真有元婴强者混了一辈子，到老才评上少将、中将的事情发生。

　　但这一次，真可谓“泥石俱下，鸡犬升天”，随便一个外围世界的金丹强者，只要能拉起一支队伍，哪怕是民用运输舰改装的半武装运输舰队呢，也能混顶“少将战团长，帝国勋爵”之类威风凛凛的帽子戴戴，也不管自己的头有没有那么大。

　　这种人呢，在帝都上流社会圈子里都叫做“杂号将军”，都是不值一提的笑话。

　　但真有不少没见识的外围世界修仙者，或者野心勃勃想要孤注一掷，搏一场滔天富贵的家伙，顶着这些“上校参谋长，少将战团长”之类的帽子，带着家乡的儿郎们，硬着头皮、哇哇怪叫着往前线冲。

　　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如何会是四大选帝侯家族那些老奸巨猾之辈的对手，还不是被轻而易举玩弄于鼓掌之中，沦为他人的棋子和炮灰。

　　其中运气比较好点，被调遣到第三战区归“战神”雷成虎麾下，或许还能保全自己的部队和脑袋，即便是死，都算死得其所，轰轰烈烈。

　　但更多“杂号将军”们，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不出几年功夫，带到前线去的部队统统打光，自己都在战场上呕心沥血、身受重伤、境界一落千丈甚至缺胳膊断腿，丹田和灵根都烧得一塌糊涂。

　　所换来的，要么是几枚叮当乱响的勋章，要么是“衔加一等，爵升一级”，或者各种天花乱坠的空头支票，诸如“最终胜利”之后，一定如何如何封赏，哪儿哪儿都是封地之类。

　　至于什么叫“最终胜利”，对不起，最终解释权，却是牢牢捏在陛下……背后的四大选帝侯家族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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