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筑城
离开车站的冯恩租了辆马车,从外城城北的列车站开到内城城北只花了不过一刻时间;比起应天府城那种保留了首都建制的城市,筑城可以说是小了不少。
然而,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的小镇生活,下车之后的冯恩反而觉得眼前的景象熟悉而亲切:道路通畅、高楼稀少,而建筑和各类设施并不老旧,街市行人同样熙熙攘攘。
“看地名,那地方应该就在城北。”
冯恩又看了一遍信封,把它收回怀中。
在床上和列车上被困了几天之后,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关节都快生锈了;虽然朱觉说伤口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完全恢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不能运动。
至少,从这一路走过去应该没问题。
况且饿着肚子的他也需要先找个地方吃顿饭,所以过没多久,看到一家人头攒动、生意火爆的店面,他就走了进去。
这里卖的是米粉:筷子粗细的白色粉条放在牛肉高汤里,铺上几片牛肉、切碎的泡菜,再舀勺牛油盖在面上,薄薄一层,最后洒一些香菜收尾。
端上来的时候,不动筷子、扑鼻的香气就已经钻进人的口鼻,直达味蕾。冯恩自是迫不及待地开吃,到最后连一滴汤都没给剩下。
“老板,结账。”
冯恩说着摸出铜钱,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老板您知道‘百岭商会’在哪个位置吗?听说就在附近。”
“啊,你可以问问那几个客人,他们就来自那个商会。”
收下钱款的老板伸手指向一处,只见那里的木桌围坐三人,全都穿着深蓝色的棉布长衫,面料挺括,色调也正,一看便知其价格不菲。
于是冯恩走上前去:
“不好意思,打扰三位用餐。请问几位是百岭商会的吗?”
只见他们都放了筷子、目光一齐投来;打量了冯恩片刻,其中一名较年长者终于作答:
“是,这位小兄弟有何贵干?”
“啊,我父亲托我去见一个贵商会的人。”
冯恩说着,从怀中抽出信件、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和收件人:
“这封信是我父亲所写,希望能交给贵商会的……‘王澈’先生。”
说出这个名字,冯恩注意到他们神色陡然一变——先是惊讶,又是怀疑,很快混在一起。
“可否把信给我?”
对方这么一说,冯恩也不犹豫地把信交给他;只见他端详信封上字迹许久,又开口问道:
“这位少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话到嘴边,突然想到圣灵教追缉的冯恩急忙改口:
“王一明。”
这个他现编的名字看样子倒也没有引起对方的疑心,那三人慢慢站起、还向他拱手致意:
“那我们现在就带你去商会那边吧,王少侠。”
于是冯恩同他们一路走过大街,最终在一座高楼下停下脚步;放眼望去这里无疑是附近最高的一栋楼,楼的外墙浮雕着“黔州百岭”四个大字。
“烦请在一楼大厅稍等片刻,王少侠。”带冯恩进门同时那人开口说道,“我们需要让副会长知会一下,需要一点时间。”
“副会长?就是那位王先生?”
“是的。”那人点头,“还要请你把那封信件交给我,我会代为转交。”
“啊,好的。”冯恩点头,同时拿出王澄的证身玉牌,“请把这个也交给他。”
对方应允,快步离开;坐在大厅一角的冯恩便开始观察周围:
出入这里的人不多也不算少,全都穿着正装,面容整洁、脚步匆忙。再一听,不少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都是同一个主题——钱。
不愧是商会……
“王少侠?”
“啊。”
听见这话回过神来的冯恩立刻起身,只见之前三人里的那较年长者单独向他走来。
“副会长说带你上楼,请跟我来吧。”
于是他随那人走进一处轿厢。厢门关闭、周围灵光亮起,随即迅速上升,他也渐渐显出好奇的神色。
这种用以在高楼中方便上下的灵器冯恩之前也在应天的驿馆里见过,冯恩并不奇怪这里会用上这东西——他感兴趣的是自己接下来要见到的人。
思索间厢门已经开了,眼前一条长廊、两边排布的房间里传出忙碌的纸页翻阅声和交谈声。
把冯恩一路带到长廊末端的门前,那人停下脚步、伸手按上门把:
“请进。”
走进门,是个宽阔的办公室,正面是落地的玻璃窗、两侧的木质书架堆满各类卷宗。
冯恩的目光扫过这些,最后移到窗下——
一张方桌,桌后一人。
“信我已经看了,你就是冯恩吧。”
“……啊,是。”
冯恩答着,同时端详起这个向自己说话的男人:他看着有四十岁年纪,瘦削的脸颊棱角分明,目光坚定、神色认真。
“我是王澈,王澄的亲弟弟。”他淡淡开口,“看你这么惊讶,想必我哥没有提过我。”
“嗯……”
“为什么用假名?”
听到这个问题的冯恩想了半秒、方才回答:
“因为有人在用我的名字通缉我。”
“我知道了,信里写了圣灵教的事情。”
原来爸在那天晚上就料到了圣灵教会派人来……
冯恩想着,却见王澈打量了自己一眼,继续开口:
“比起其他地方,筑城这边圣灵教的势力并不大——别的不说,至少比不过我这。所以别担心自己的安全,冯恩。不过为防万一,你也确实该隐藏一下身份。”
说到这,他从桌下拿出一块淡青色的石牌。
“这是商会的通行证,平时也能当作证身玉牌来用。在新的户籍给你办下来之前就先用这个吧,名字就用你刚取的,‘王一明’。”
“嗯,好。”
冯恩点头,上前拿起石牌,却见王澈起身、走过来拉开椅子:
“来,坐这,看你进门的时候一点不犹豫,现在反倒拘谨了。我还想和你聊一聊。”
“……聊些什么?”
落座的冯恩只见王澈叹了口气:
“我大哥他离家十七年,算上你拿来这封信,只来过三次消息。这次只有你来,他是不是——?”
看见他凝重的神色,冯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点头。
“这样啊……他也在信里料到了。”
王澈从桌上烟盒里摸出一支卷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
“呼……”
许久,他缓缓吐出烟雾,看向冯恩:
“你打算怎么办?”
“我……”
“找圣灵教报仇?”
被王澈盯着,冯恩干脆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点头:
“是,我要去找——”
“不用说了。”
王澈打断他,又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
“至少现在,我不会让你送死。哥要我供你读书,过上安稳生活;我不能辜负他,也不能辜负你。”
说到这,他把信纸递向冯恩。
沉默中,冯恩接过信,看了起来:
诚如王澈所说,王澄知道圣灵教会因为那块玉再找上门,也知道那将凶多吉少;所以那夜他才写了这封信,准备把冯恩托付给王澈。
“我离家十七年,一次也没回家里看过,实在没资格提什么要求。但冯恩是我的宝贝儿子,现在只能把他托付给你,兄弟……好好教他,别让他以后像我这样四处漂泊。”
从头到尾,直至看完信的这最后一段话,冯恩只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让他开不了口。
与此同时,也已经抽完第二支烟的王澈从桌下拿出一串钥匙和一块木牌,一齐推到冯恩面前:
“大哥在城里有间屋子,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扫了,晚上你过去,之后就住在那里,这串是那里的门钥匙。然后这块木牌是这栋大楼的通行证,我白天都在这里,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嗯,谢谢您。”
“不必这么客气,冯恩。”
王澈的表情稍微释然了些,“我哥他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如果你执意为他报仇,反而会让他在天之灵感到不安;明白吗?”
“……明白。”
冯恩点头,只见王澈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哥在信里嘱咐的我会尽量做到,好好供你读书学习,长大成人。你今年十六,已经是可以去府院的年纪;每年春秋各有一次招生,也刚好可以在年后不久入学。”
“府院?”
“嗯,就是官办的地方学校,是提供给和你差不多年龄的优秀学生读书学习的场所。”
“原来如此……读书啊。”
冯恩话音一顿,声音低下去:
“要花多长时间?”
只见王澈笑容一僵,神情再度严肃。
“还是想报仇?”
他看着冯恩,冯恩也毫不躲避他的目光与他对视:
“想。”
冯恩仍不瞒他,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瞒的必要。
然而说出这句话后,王澈的反应却并没有如他预想那般表现出反对乃至于愤怒,反而现出一丝欣慰。
“果然,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愧是被大哥从小养大,这一点,你和他太像了。”
王澈笑了起来:
“虽然他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毫无疑问你就跟他说的一样,是他最宝贝的儿子。”
说到这,他起身、伸手按住冯恩双肩。
“所以我也要提醒你做事不要急躁,报仇也是一样;我亲哥死于贼人之手,我就不心痛吗?但如果为了报仇而送命,我想,比起不报仇,这会更令他的在天之灵痛心。”
冯恩一愣:
“您意思是……”
“等到时机成熟,我也会尽我所能,和你一起报仇——在那之前,你得好好学习,出人头地。这不只是为报仇,也不是为了告慰大哥在天之灵,而是为了你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看见王澈眼里的灼灼目光,冯恩没再多言,用力点头。
晚上,筑城城西某处,一扇院门被人推开,灯火在刚被擦净的烛台上久违地亮起。
冯恩进门,站定,看着眼前这座宅院:
屋子,棚子,院里的炉子,就与自己住了十六年的铁匠铺别无二致。
不知为何,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爸……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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