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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亦庄亦谐问名士


  谢祭酒竟有意赠婢与“江郎”,这使许多人都不由得惊讶。

  但微惊之后,众人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

  文人赠美婢,自来有成俗。

  虽然江宣顶多只能算是后起之秀,新出之才,但不论先前传言中他能将兰亭序仿写得形韵俱有之事,是真是假,总归他此时作赋的才能是有目共睹,实实在在的。

  真材实料,自然更能得人尊重。

  一时不少人都将艳羡的目光投向江慧嘉。

  时有艳羡,又有审视,还有不服。

  云鬟捏紧手中荷包,轻轻往自己宽大的披风中藏。披风下,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江慧嘉身量比她略高,她便微抬眼,欲说还休地看着江慧嘉。

  冰雪肌肤,霞做双颊。

  那目中不知是秋水盈盈,还是春水微微。

  只怕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抗拒这样的美人。

  她到底是希望眼前江郎将自己带走呢?还是惧怕他将自己带走?

  江慧嘉目光注视,从她身上流连而过,缓声吟咏:“有匪美人,一日相见。见之足矣,过近则亵。”

  终向上座的谢祭酒拱手:“晚生已成婚,不敢再生妄念。谢大人见笑了。”

  这是婉拒!

  但因谢祭酒本也没有明说一定要将云鬟赠给江慧嘉,只是旁敲侧击般表达出这一层意思,因此双方都是留有余地的。江慧嘉的婉拒并不使谢祭酒伤脸面,反而更令他赞道:“江郎好情趣,哈哈!”

  众人都笑起来。

  江慧嘉跪坐回条桌前,在桌下,宋熠握住了她的手。

  云鬟站在敞厅一角,虽然并不处在众人目光中央,但此时闻听笑声,却只觉得从头到脚骨子里一片沁凉,而脸面肌肤却似火烧。

  仿佛全世界都在嘲笑她。

  她原本高高提起,微微荡漾的心,此时却像是被人狠狠从高崖摔下,摔得七零八落,不知是痛是晕。

  一瞬间,她脑中已只剩一个声音。

  他瞧不上我?他竟瞧不上我?他若瞧不上我,为何赞我?

  仿佛风流才子,调戏一个美人,只因一时兴起。

  所以他可以用世上最动听的言语来赞美她!

  但在他心中,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玩物?一把摆件?

  赏玩之后再随意放置一边,甚至便连买回家中都嫌累赘?

  旁人还要赞他有情趣!

  甚至赞他好深情!

  云鬟再克制不住,脚下一动,忽地声音一扬:“江郎君!”

  在男人们的说笑声中,俏丫头的声音清冷如冰雪淌泉般,虽只三个字,却清寒传遍全场。

  似乎谁也没料到一个丫头竟然这样大胆。

  但众人也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人用揶揄的目光向江慧嘉看来。

  在场中众人眼里,云鬟这突然一喊,倒像是才子先撩人,美人也难弃恩。

  说不出何等滋味的目光落在身上,云鬟不自在地动了动,暗暗一咬牙,又上前一步。对着江慧嘉蹲身行礼,做笑意盈盈状,道:“江郎君袍角破了,还请随婢子前去换装。老太太吩咐了,婢子不敢违。”

  主位上,谢祭酒转动酒杯,目光凝了凝。

  哪家的老太太会管到一个男客人袍角是不是破了?

  既不是亲戚也不是世交,从前更不相识,便是照顾晚辈,也没有这样照顾的。

  云鬟竟还当众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明就里的一些人,还以为这位江郎从前就同谢祭酒家有交情呢!

  江慧嘉再次被架了起来。

  这丫头竟没完没了!

  江慧嘉豁然又转头,宋熠忽朗声一笑。

  “阿宣如今可比从前金贵不止一筹呢!”宋熠笑起来,声音带着调侃,“瞧来是有人心疼,自然不同一般。”

  说起来,江慧嘉袍角是被撕破了一块。

  但现在是冬天,她穿的又是男装。

  素青色厚缎的袍面下头还有更厚的夹棉袍子,夹棉袍子里头还有长裤,外层撕破那么一点,当真算不得什么。

  她现在是“男人”嘛,若是讲究精致的,非要去换衣,那也可以算作是一种衣着上的礼貌;若是不换,将就将就,一般也没人会过于指责。

  偏偏云鬟不依不饶,还抬出了谢家老太太,众目睽睽下,江慧嘉要怎么答?

  宋熠递来了台阶,一下子又将话题带开。

  江慧嘉再次灵机一动,也笑起来:“尽胡说八道!好酒好景都堵不住你的嘴,既是如此,不如便请宋兄来为我修补这一片衣袍罢!”

  宋熠惊讶道:“我修补?”

  “当然不叫宋兄做女红!”江慧嘉一笑,又向主位谢祭酒遥遥一抱拳,“还请谢大人暂赐笔墨一套。”

  她卖的关子吊起了众人胃口。

  谢祭酒向身后一招手,立即有人捧了文房四宝来。

  这里可是文人聚会,聚会上怎么可能没有笔墨呢?

  江慧嘉又看向自己面前放置了酒菜的条桌,立时又有机灵的下人过来将桌上酒菜收开。

  众人更好奇了,她袍角破了,却又是要笔墨,又是收桌子的,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江慧嘉便轻轻掂起自己的两层袍脚,非常潇洒地一振。

  她跪坐在条桌前,宽大的袍脚非常轻松地被她扬起来,破了角的右前方那一块,连着下层棉袍,就一起被她平铺在了桌案上。

  文房四宝已经就位,江慧嘉引手笑道:“宋兄,请。”

  到这时,宋熠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江慧嘉上层袍面是素青色,而下层棉袍却是白色。

  先前外袍遮住了里层棉袍,倒也不显什么。可如今江慧嘉身前的外层袍脚却缺了一块,这就露出了里层白色的棉袍来,显得十分惹眼。

  这是江慧嘉叫他在袍脚上作画,中和两边颜色的差异呢!

  她的举动堪称是不拘小节,隐隐仿佛是有魏晋狂生之风。

  宋熠却握住她的一只手道:“宣弟请站起来。”

  江慧嘉有些莫名地随着他站起身。

  既然站起了身,原先摊在桌面上的袍脚自然也就滑落了开去。

  江慧嘉穿的衣袍长及脚踝,这时站起身,宋熠却又在她身前半跪坐了下来。

  条桌上文房四宝已就位,宋熠拈起毛笔,在砚池上轻轻沾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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