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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乡村雪夜


  萧萧白雪北风犀利,广袤的华北大地,笼罩在茫茫寒冬之中。五千边军护送皇上到达南岭庄后,渠家祯便奉命领军返回大同。他对于皇上只留数百人在身边很是担忧,可皇上对于皇家卫队的强悍战力很有信心,并笑言:“此距京师不过两百华里而已,旦夕可至。”

  猛如虎那怕神经再大条,对于皇上的这种鲁莽举动也很担心,毕竟河北之地,历来民风彪悍马匪横行,万一有个意外那可不得了。把自己的担忧说给皇上听,皇上笑曰:“朕观卫队以一敌百并非虚言,尔等无须忧虑。”

  朱由校这么说的依据来源于后世,那怕明王朝只剩一口气了,依然可以吊打闯王,一千官军可以追打农民军几万人。河北马匪再厉害,能敌得过火枪?当然,朱由校还有一个小心思没有说出来,皇家卫队需要进行雪地实战训练。

  之所以有这个心思,还是因为朱由校之前,确实想利用后金攻击抚顺及柳河之败,借机重整辽西军队并掌握军权。但他发现,自己实在无法做到所谓的心如磐石,坐视明军的惨败和辽西军民再遭屠戮。于是,两封密报在数日前的雪夜,已被发往了抚顺和宁远。

  既然已经决定改变历史,那么就必须承担历史被改变的后果。因此皇家卫队也需要做好再度出征的准备,比如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作战。可到达南岭庄后,肆虐的暴雪让训练不得不停了下来,卫队也有了一个难得的休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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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雪不仅阻碍了卫队的训练,也隔断了信使的往来。没了政务的干扰,朱由校也终于得闲。在猛如虎和傅山的陪同下,皇上饶有兴致地进入南岭庄溜达。

  和无数华北乡村一样,南岭庄是个很小的村子,也就百十户人家。厚厚的积雪,让人看不出村子本来的模样。但想必春暖花开之后,此处也会是男耕女织,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食物的香味,夹杂在村里升腾的烟雾之中,提醒众人,今天已是天启五年的上元节。南岭庄里长在烟雾之中出现了,老头对于眼前的这些丘八没有丝毫好感,王八之气陡生。

  一连串刻薄的话语,随着里长口鼻间的白雾喷吐而出:“尔等于村外鬼哭狼嚎,已有数日。村里孩童啼哭老弱胆战,妇人惶惶不可终日。大军既然已经离去,尔等还在此作甚?”

  哟,这里长还是个文化人,不能怠慢。傅山上前施了一礼道:“我等军务在身,还要前往京城。奈何天公不作美,免不了还要叨扰几日。”说罢,二十两银子已经到了里长手里。

  里长掂了掂,手腕一转银子已消失不见,看来是个老手。里长捻着胡子,带着悲天悯人的表情道:“并非老夫铁石心肠,奈何青黄不接已有时日。但尔等风餐露宿已有数日,老夫也心有不忍。也罢,老夫这就做主,将村西几座空屋暂时借于你们几日。”说罢,飘然而去…

  待里长走远,猛如虎黑着脸道:“皇上,这老倌口气也太大了。怎的如此目中无人!!”

  朱由校淡淡一笑:“你啊,进村的时候,怎么就不看看。村口立了两个牌坊,一个是‘乐善好施’,另一个是‘慈孝里’,上面还刻着圣旨,这可是非先皇亲批御制不可立,人家说话能不牛气?在这老头眼里,什么丘八、小官一类的算个屁。”

  傅山还是有些不服气道:“就算是先皇亲批御制的,但他们也不能如此对待朝廷军队啊。”

  朱由校拍了怕他的肩膀:“朝廷军队在百姓眼里本就和土匪无异。里长看在银子的份上,没把我们当叫花子赶出去都不错了。你问问猛如虎,他们当年可曾有如此待遇?走吧,再转转。对了,传令下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谁敢违反,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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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岭庄村民蹲在门边,把手揣在衣袖里,牙疼似的直抽冷气:这些丘八帮着村里清理积雪、打扫屋顶、收拾柴火就算了,竟然还帮着担水、磨面、掏水井。买东西不仅会给钱,还会笑着说谢谢,看见大闺女小媳妇也不往屋里拖。是他们吃错药了?还是俺喝高了?

  朱由校对眼前的一切见怪不怪,卫队士兵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有猛如虎对村民真挚的笑脸很不自在,只好咧着嘴傻笑,顺便将三百斤的麦子又往上摞了一层,引来无数赞美之声。

  军纪严明爱民如子,并非不可能。只是明军恶劣军纪的养成,从来不是一蹴而就。不只是明军诸多将领破罐子破摔,整个明朝社会对于军人的偏见,也难辞其责。谁说丘八只会打砸抢烧的?朱由校有信心改变这一切。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朱由校一边烤着火一边和卫队士兵说笑。男人嘛,话说多了自然离不开女人,各种荤段子便开始多了起来。王婉琳和王允儿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告辞过后,便上楼休息去了。周时纯眼神中充满了失落,坐到一边不知想着什么。

  这让王大个很不满,你小子当年悔婚,害得婉琳成了望门寡。如今虽然皇上还没个准信,但谁都知道,婉琳进宫是迟早的事。两个妹妹当妃子啊,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小子在一边长吁短叹的干什么?难不成还想从皇上手里抢女人?

  “周时纯,老哥我有一事不明,你当年为何悔婚?”王大个决定深挖内幕,把周时纯浑身上下拔干净,让这小子知难而退。免得打扰自己成为皇亲国戚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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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时纯迟疑了片刻,脸上充满了抑郁之色喃喃道:“当年,我也不想,不想啊。”

  朱由校来了兴趣,问道:“额,此事莫非另有隐情?坐着说,就当唠唠家常。”

  周时纯拱拱手道:“小的谢皇上。皇上,当年小的被迫悔婚确有隐情。早年家父随王崇古大人征战,曾对王大人有救命之恩。王大人不嫌小的家世贫寒,答应两家结秦晋之好。小的当初确有求凰之意,而王大小姐与小的也的确青梅竹马。

  但小的成年之后,家父却无故多次阻拦,小的觉得很奇怪。虽然王大小姐是偏房所生,但王大人的情意实乃无价啊。后来,家父才以实情相告。

  家母本乃南直隶乐户出身,是家父通过一些手段,修改了家母出身。因为按照国朝律令,娶乐户者,杖五十徙三千里。所以家父才携家带口去了大同,以求避祸。家父难拒王大人美意,又不愿意让王大人陷入无妄之灾中,这才多次阻拦。小的知情后,只好…”

  王大个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皇上,您听见没有,这小子隐瞒出身,实乃欺…”话说到一半,声音就越来越小,因为满屋子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就连皇上都眼露鄙夷之色。

  而王婉琳和王允儿上楼后,并未睡觉。女人旺盛的八卦之心,让两人躲在窗户边偷听。当周时纯说出了当年悔婚的真正原因后,王允儿发现,姐姐并没有如戏文中讲述的那样情绪激动,脸上倒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朱由校轻叹一口气道:“你愿意说出来,就证明你相信朕。门当户对没有错,可娶个婆娘就要被流放,这确实不合情理。朕答应你,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少。大明,许多事都需要改变,一步步来。对了,王婉琳现在是什么态度?”

  一听这话,王大个幽怨地看了周时纯一眼,心里暗骂:完了,听皇上这话的意思,好像不准备纳婉琳为妃了,周时纯,劳资恨你…

  周时纯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王允儿已经被视作理所当然的皇妃,而王婉琳回京后也将成为皇妃的传闻,早已在卫队中流传甚广。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和皇上抢女人啊。

  沉默了半天后,周时纯有些迟疑地答道:“皇上,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小的现在只求为皇上效力,其余的不敢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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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校那里知道,自己不过是和王婉琳说的话多了些而已,可在别人眼里,这就是皇上恩宠的表现之一。皇上都和美女有说有笑了,这不是想纳妃子又是什么?

  当然,说朱由校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也不正确。当初将王家三兄妹每日带在身边,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们不受代王余孽的威胁。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怎能没有一点感觉,又不是真木头。而十八九岁,又正是红男配绿女的躁动年龄…

  作为皇上,身边要是缺了女人,那才是最大的笑话。不说国色天香的皇后张嫣,就算是男人婆张凤仪,正要打扮出来,也是祸国殃民的主。

  至于后宫的其余女子,虽然朱由校并未过多留意,但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容貌气质不会差到哪儿去。当然,皇后格格貌若鬼魂的辫子朝,这属于基本审美观的问题,与人种无关…

  虽然身边不缺女人,可朱由校总觉得这样的生活缺了一点什么。后世被人称作‘你是一个好人’无数次,也曾半夜趴在府南河边喝酒做失恋少年状。但那个自由自在的时光,却偏偏是自己最怀念的。

  真正痛过,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但在明朝,自己在感情上根本没有痛的权力。皇后真的无可挑剔,张凤仪以后也会是个好妃子,王允儿…应该也不会差。可自己却偏偏没有那种为了她们可以疯癫、可以痛哭、可以大笑的动力,一点都没有…直到遇见了王婉琳。

  朱由校当然可以利用权力获得所有,包括王婉琳。但他依然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赢得属于自己的一切。也许这就是女人说男人犯贱的原因,轻易到手的不会珍惜,被人骂上几句踹上一脚反而甘之如饴。比如,朱由校时不时就想起,王婉琳给自己的那个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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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妹妹王允儿阴差阳错之下,必然成为皇妃一事,王婉琳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妒忌。她当然可以放下所有尊严去勾引皇上,但她做不到。

  她对于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对于自己的智慧与手段更是没有丝毫怀疑。但她却十分不削于通过这种带有怜悯的恩赐,得到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因为出自偏房,自小没少受欺凌,甚至有时连饱饭都成了奢望。所以从那时起,她早就习惯通过自己的坚强和努力去赢得一切,而不是通过躯体,这种最懦弱的方式。

  母亲当年的遭遇,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如果母亲当年不是只想着凭借自己的美貌,那怕能稍稍动点脑子,怎会被大房沉于湖底,至今尸骨难寻…女人的美貌,很多时候带来的只有灾难,只有牢牢控制在手心里的权力和财富,才能让她感到心安。

  作为一个女人,她自然需要一个强大的依靠,她从来都没有信心,独自一人挑战整个社会。那怕她放弃尊严,选择成为别人的小妾,都不愿意独自面对。当时,她很有信心把那个色中饿鬼控制在手心里,成为那个家族的女主人,可惜那短命的却死在了辽东。

  虽然她日夜都希望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但内心深处从来都没忘记,李贽先生撰写的《司马相如传论》中的一句话:‘与其徒失佳偶,恐负良缘。不如早日抉择,忍小耻而就大计’。与所有少女一样,她也期望得到最华美的爱情,那怕会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当年周时纯的软弱,让她几乎崩溃。但如今她更加痛苦地发现,自己面对的是皇上,从来就不缺美女相伴的皇上。她甚至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真的对皇上动了心,还是对皇妃这个宝座有了什么想法…

  从现实来说,她很有信心让皇上只宠幸她们姐妹二人,这样一来,她不仅可以找到最大的依靠,也能让恐慌的内心得到最大的慰藉。可内心深处,她却十分厌恶自己的想法,她总觉得这样的想法,会玷污什么东西,从而让自己失去更多…

  王婉琳甚至还沮丧地发现,自己的某些举动和思想十分危险,如同当年把一切都交给了男人的母亲。比如,她现在学会了没脑子的嫉妒;皇上说一她会忘记怎么说二;皇上说往东走,她会拎起包裹不问缘由。这对于向来冷静自律的她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而且,皇上捉摸不定的态度,更让王婉琳内心不安到极点:皇上从不避讳与自己说笑,却也从来不提起更深入的事情,甚至连自己的手都没碰过,当初皇上可是碰了允儿的…

  王允儿紧紧靠着姐姐,小声数落着周时纯的懦弱和胆怯,却没看见王婉琳美丽的双眸之中,闪烁着疑问、紧张与不安:他,到底怎么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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