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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莽夫(5)


  四月的京城,和风暖阳风清气爽。若得空暇,郊外找个草甸陷进去小憩片刻,头上一碧万里白云几朵,身旁草绿花红鸟语虫鸣,可谓怡然自得悠哉惬意。

  但坐立不安的文武百官,此时根本无暇顾及训练场内的旖旎风光,个个眉头紧皱长吁短叹。文武之间分成两派正嘀嘀咕咕,站队可算泾渭分明。

  白杆军威慑金兵不战而胜,这让武将腰板挺得笔直,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生怕皇上没听见。文官听得直撇嘴,掏掏耳屎权当屁话。指鹿为马玩弄文字这种小事,与莽夫不足道哉。就连如丧考妣的田尔耕都满血复活,和顾秉谦一伙商量着,怎样颠倒黑白挽回劣势。

  朱由校坐在一棵老槐树下,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强烈的阳光自叶缝里透出,似给他披上一身金黄斑斓铠甲,晃得文武眼花缭乱,更看不见皇上脸色的阴晴。

  朱由校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刚刚发生战斗的地方,回想明军与金兵交手的每个细节。对于文武之间的相互拆台,他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没工夫理会这些破事。

  沉默片刻,朱由校转头说:“第三阵由金国凤的大同边军上场。现在已近晌午,吃过午饭休整以后,再行开始。”随即,辎重营将早已备好的馒头和稀饭,分发了下去。

  见金兵依然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文武很不理解。虽然这样的伙食难以下咽,但看着皇上抓起馒头就啃,一众高官也只好排队领餐。吃了一口,吐了,馒头是酸的…

  士兵们到不在乎,有馒头吃的日子,在他们的记忆里好像一只手就能数完…平日伙食最好的皇家卫队士兵,就更不在意。能过好日子,能吃苦中苦,向来就是卫队信条之一。

  朱由校筷子上串着两馒头,端着碗稀饭就着小碟咸菜,大口大口吃着,根本不理会一边如同嚼蜡的众人。朱由检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哥,这馒头…”。信王那受过这个苦。

  “酸的,我知道。我故意让辎重营做馒头的时候少放了碱,放心吃不死人。”朱由校说话间又咬了一大口:“在草原的时候,有酸馒头吃就不错了,那有挑拣的余地。我连馊馒头都吃过,不一样活蹦乱跳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朱由检一狠心也咬了一大口,翻着白眼使劲往下梗,喝了口稀饭后说:“哥,你就算要惩罚他们相互掣肘,也可以换一种方式吧。这些都是老油条了,我估计你这招作用不大。”

  朱由校把咸菜往弟弟面前一推:“吃点这个,用辣椒面拌的,下饭。我做这事不是惩罚他们,是告诉我自己。要想以后吃香喝辣,现在就得吃苦受罪。也顺便告诉他们,混日子的时候结束了。有不愿意的,大可以现在走人,我不拦着,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朱由检点点头:哥哥这话在理,在四川广元救助灾荒的时候,他可没少见让人心酸的事。就是吃饭的时候说入厕有些恶心…信王梗下馒头,冲着伙头军喊道:“再拿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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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祥麟端着饭碗在一边转悠,似乎欲言又止。朱由校笑着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马祥麟,白杆军带得不错啊。那帮畜生看起来,对浑河一战还心有余悸。有什么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在那儿晃得朕眼晕。”武将耍心眼有时傻得可爱,那些文官可是真要人命…

  于是马祥麟上前,把之前湖广巡抚姚崇文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说:“皇上,末将和母亲都觉得,这老倌不定想什么歪点子。还请皇上小心。”

  朱由校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他转头看了看不断朝这边打量的姚崇文,笑着说:“马祥麟,这事就此打住,切莫声张,朕自有主意。你这就带着白杆军回营,那儿早就备好了酒肉候着你们。快去吧,记住跟他们讲,都放开肚皮吃,莫说朕亏待英雄。”

  马祥麟喜滋滋地告辞而去,领着白杆军兴冲冲地奔向军营。朱由检搓着下巴上的一圈茸毛,咂了咂嘴说:“哥,这姚崇文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朱由校笑了笑,把碗里的饭粒吃干净放下筷子说:“由检,你说朝堂里有没有傻子?”

  朱由检似乎很喜欢加了辣椒面的咸菜,夹了一大筷子放进嘴里,结果脸色陡变,辣得满脸通红,急忙抱着稀饭喝了一大口说:“哥,你这说笑话呢,他们不想着法儿的骗人,别人就该万幸了。嘶…辣死我了。哥,你这辣椒面哪里来的,明天送我几马车。”

  朱由校哈哈一笑,把茶杯递给他说:“这是太傅史继偕给我带来的,本来也不多。你想要几马车是不可能了。明天去找汪文言,让他给你几袋。往这辣椒面里加点芝麻、山柰,用烧热的菜油一烫,做出来的辣椒油那叫一个香。今晚去科学院,哥给你做红油臊子面。”

  朱由检用很八卦的眼神,把哥哥打量了一下说:“哥,你怎么啥都知道?是不是又去找度娘了?哥,那王氏姐妹花昨晚给你送东西的时候,我看见了。哥,眼睛挺贼啊,一次抓俩儿。哎,我这个做弟弟的,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苦额。”

  哥哥有些话不说,朱由检也不会问。哥哥是皇上,很多事自有考虑,不需要自己去多嘴。这是从小以来就被灌输的,根深蒂固。

  朱由校咧嘴笑道:“有些事你以后就会明白了,眼见未必是事实的真相。”言语间,多了一丝苦涩。他不是只想着繁殖后代的牲口,一心只想着XXOO。来到明朝后,他也想有个人知冷知热,可是…一言难尽。

  “你想知道,姚崇文心里到底想什么不?”朱由校决定转移话题,不开心的事情,以后总有处理办法。现在还是教导弟弟比较重要,他手里可用之人实在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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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是说姚崇文这老头心里鬼主意很多?”

  “嗯。由检,哥告诉你,看一个人行为和做事的时候,一定不要晃着下结论。三分看其心,三分看其行,三分看其利,就是他的利益所在,剩下一分看时势。这样就不容易被蒙蔽。”

  “额?哥,说来听听。”朱由检立刻坐得端正无比,像个刚读书的娃娃。他一拍脑袋,怎么忘了,急忙伸手从哥哥的腰包里掏了根烟卷出来,很狗腿地递了上去。这是哥哥的标志性动作,不能忘。

  朱由校点燃烟卷,舒服地吐了个眼圈说:“由检,以心为重者,其行为做事必然以自我为中心,只会为自己利益服务;以行为重者,做事有条不紊谋求一切按计划进行,难以被外界干扰;而以利为重者,忠奸难辨神鬼难分,最是难以捉摸也不可度量。

  这三个意思不同,含义不同。行为做事的时候,那个排在第一位起主导作用,就会对接下来的走势,产生完全不同的预估和判断结果。而时势,不过是引子而已。这点,你以后务必要牢牢记住。

  以心为重,不容自己利益受到一丝损害,因此其行为和利益所得,容易被外界干扰,意志不可能坚定,那怕时势只有一点变化,也会让其陷入困惑和迷茫之中。

  以行为重,做事之初就已经制定好计划,对自己的利益得失进行了详细判断,外界的干扰难以撼动其内心。他会想方设法推动计划的顺利实施。有时候,会过于冷酷。

  以利为重,这种人把个人的利益放在一边,其行为做事,都以团体为重。他心里没有大义或小利,只有团体的利益。一切有损其团体的人和事,都会被他视作生死仇敌。至于这姚崇文属于哪一种,你想好了后再告诉我。”

  朱由检吞了口唾沫,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对他而言还是有点太难了。因为他之前的接收的帝王教育中,似乎没有说的这么明白的。虽然看起来很显而易见,但要真正理解起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比如,三者进行组合排列,就会得出很多种结果…

  朱由检不准备这么早告诉弟弟,姚崇文是典型的以利为重者,其行为做事完全以浙党利益为准。这从他甘于自污,保证了浙党根本利益不受损害就能看出来。当然,后世的光头除外,他根据蔡元培制定的清.党计划,干掉了67%的秃子党员,手笔之大,令人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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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崇文宁愿自污也要退出朝堂之争,所代表的更深一层意思,朱由校也不打算告诉弟弟。因为这牵扯的人和事更多,还不是现在的朱由检能够彻底想明白的。弟弟脾气火爆,在四川的时候就敢和蜀王拍桌子。万一好心办错事,极可能给自己的计划带来灭顶之灾。

  朱由校现在无力掌握全局,手里也没有足够的武装力量。他没有资格去讨厌甚至憎恨,朝中任何一派的力量。他还必须想尽办法把这些力量糅合在一起,否则大明看起来是个张牙舞爪的巨无霸,实际就是章鱼,用力一捅,就剩一张皮了。

  而后金高度集中化的政治与军事体系,恰恰是一把利刃,足以把大明切的粉碎。这与后金有多少人口根本毫无关系。大明只要铁石一块,后金连个泡儿都翻不起来。一块鹅卵石可以轻易洞穿一个土堆,却只能在岩石上砸个白点,就是这个道理。

  但朱由校,还是很失望,甚至很鄙视浙党的行为。在自己的改革即将全面推行之际,姚崇文为首的浙党选择了退出,却并代表他们就会放弃日后的争权夺利。在这一点上,如今的浙党,像极了后世所谓的民主党派。

  以姚崇文为首的浙党,面对困难习惯性的退缩,正是其惯于政治投机的最好表现,也是后世民主政党的弱点。有利时,奋不顾身甚至不惜出卖国家民族的利益;无利时,惜身如处子绝无可能拼死一战;看不清时,明哲保身隔岸观火乃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也是朱由校对后世所谓民主党派,一直很不感冒的原因。人家提着脑袋玩命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后来为何是大背头和秃子在重庆谈判,不是任何一个民主党派呢?任何根本利益的获得,必然付出巨大的代价。不付出,又想占据高位获得利益,你这是讲童话吗?

  他们后来不是没有获得提升自己地位的机会。结果,抗美援朝时,某些人提供劣质军备不算,还串通敌对势力,妄图在国内捣乱。后来在某些事情上,他们也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幸好是兔子,要是换成秃子,早就一把机枪‘突突突’了…

  你和一个在铁血中成长的政党玩这些?是活腻了吗?当初需要你们帮助的时候,一个个如同二大爷翘着脚说,此事不易啊。怎么被洋鬼子一忽悠,就脑袋充血摇身一变成荆轲了呢?

  某一个团体的根本属性,从其诞生之初就已经确立,朱由校深以为然。浙党既然选择退出,他不会阻拦,但以后若想平白无故分得好处,那就得看你付出什么代价了。全款购房和分期付款,区别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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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党重要人物吏科给事中赵兴邦,终于抢到机会出场献策。为此,他甚至私下找到兵部尚书去询问韬略。他很有信心让大同边军,在这一战中突破金兵防守将其一举擒获。顺便为齐党争一回脸面,在皇上面前露露光。不然,皇上都快忘了有齐党存在了…

  但他却看见,秦良玉、孙传庭和卢象升三人正和皇上说着什么。他顿感不妙,似乎刚才咬紧牙关给出的好处要打水漂了…

  朱由校听三人所献策略,实际很简单。秦良玉为火攻;卢象升为水攻;孙传庭更简单粗暴,断水断粮。因为皇上说了,只要把金兵抓住就行…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被那些人弄得来复杂无比。打仗需要的是简单直接,不是在那儿瞎白活半天…

  朱由校哈哈一笑,还算有明白人,于是果断下令,训练结束。但这批活着的金兵可不能浪费了,多好的训练靶子啊。于是,各军将领立刻跑到皇上跟前要人。个个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好好利用资源绝不浪费。朱由校大手一挥,吵什么吵,轮着来,一个个的上,不要停…

  皇家综合医院的医生,在以后的日子乐得眉开眼笑。在自己人身上下刀子,总觉得有心里障碍,但是金兵嘛…

  于是受了轻伤的金兵,会被踹上一脚骂一声‘滚’;重伤的,会受到特别照顾;缺胳膊断腿的,医生如获至宝;受了内伤的,会被竖起大拇指赞一个;就算是死人,也不会浪费,听说人体骨骼与各个器官都有其作用,这得实际研究研究…

  秦良玉三人见皇上下令撤出训练场后,相视一笑,有些话他们这个层面的就没必要多说了,心知肚明就行。皇上名为训练,实际为军队摆脱文官控制找机会。更为以后文武各行其道,做准备。他们都在等待着,皇上撕碎桎梏的那一天。龙,终究是要飞天的…

  再说金兵被白杆军破了胆,那里还需要大同边军上阵。还是给文官留点面子吧,如今形势下,文武还需合力才是,没必要弄成生死大敌。皇上这话只是没有明说而已,我们就当个好人吧。大明文武离心离德的日子,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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