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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所望·其贰


温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李花秀拔高音调,尖声道:“这鬼地方从来就没有什么土地庙,里面供奉的也不是土地公这种正神!”

  “可江朝说……”

  温衍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等,江朝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里,可有一个字明确说这座庙是土地庙、供奉的神是土地公吗?

  没有。

  自己之所以这样认为,只是因为那座庙看上去像土地庙,匾额上题着“土地庙”三个字,佛龛里供奉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土地公。

  看见的是这样,认知也变成了这样。

  可真实真的是这样吗?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吗?眼睛不会被欺骗吗?

  温衍浑身一激灵,一种奇异的感觉流窜遍全身。

  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正在洞见真相,接近愿望的本质,窥见潜藏在美梦成真背后的可怕[yin]影。

  “你在那座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花秀苦恼地摇头,语无[lun]次地说:

  “我……我记不得了,就算记得也描述不出来。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东西,根本不是可以留在人的脑子里的。”

  “任何人,不管是谁,只要稍微看见哪怕只有一眼,都不能去细想,更不能纠结是怎么回事,不然真会把人骇死!”

  “你去拜那座庙,许的是什么愿?”温衍的视线投向王海和俊俊的遗像,“是不是和你的家人有关?”

  李花秀呜咽,“别问了……我告诉你就是在害你!”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温衍出奇的平静。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的爱人死了,之后每一天,我都像活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只要能让他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你根本不知道和那种东西打[jiao]道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李花秀绝望叫道。

  她走到俊俊的尸体边,颤抖着抚摸那张惨白的小脸,眼泪一颗颗地滑落。

  “我和王海是在城里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我喜欢他忠厚老实,很快我们两个就确定了关系。”

  “可是,逢年过节的,他一次都没带我回过他老家。我当时以为他是故意的,还跟他大吵了一架。他被我闹得没办法,终于告诉了我实话。”

  “他说,他十几岁就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并不全是因为南槐村偏僻落后。”

  “我想也是,他在南槐村有房有地,完全能过得自给自足,未必不比城里起早贪黑地做工来得舒服。”

  “我追问他,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情不愿地告诉我,说这地方不对劲,稀奇古怪得很。他小时候就遭过一件事儿。”

  “当时他还在上小学,他特别想要一辆玩具汽车,电视里做广告的那种。但他父母嫌贵,任凭他怎么闹,都不肯带他去城里的百货商店买。”

  “越得不到就越想要,他每天盯着电视看广告,做梦都想要那辆电动玩具车。”

  “想得入了迷,他甚至觉得没有那辆玩具车的话,自己一点快乐也没有了,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很正常,孩子嘛,对大人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他们而言都是天大的事。”

  “他每天上学放学都会路过那座庙。以前他从来都不会多注意什么,不就一座破破烂烂的土地庙吗,有什么稀奇。”

  “偏就那一天,他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会发生。他有点害怕,但又很期待,很兴奋,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

  温衍忍不住打断她,“所以,你丈夫一开始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是他有了渴望得到玩具车的强烈心愿之后,才发现了那座庙的真面目?”

  “没错。“李花秀道。“他进了庙,拜了神,上了香,许了愿。他就是要那辆玩具车,无论如何都想要。”

  温衍指骨蜷紧,“那他得到了吗?”

  “得到了。”李花秀道,“没过几天,他在放学路上被一条狗咬伤。狗的主人赔了医药费,还在他住院期间带来玩具和零食,其中就有他[ri]思夜想的玩具车。”

  “之后,他壮着胆子又想去那座庙,但它又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土地庙。他很害怕,偏偏村里所有人包括他父母,都没有觉得那座庙有什么不对劲。”

  “结果,他的认知也动摇了。他认为那座庙很正常,庙里供奉的东西也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质疑的地方。”

  “但是,每每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疤和那辆玩具车,他又会觉得这一切确实真实发生过。”

  温衍听着,心跳得越发厉害,震耳[yu]聋。

  果然,那座庙拥有令愿望成真的力量。

  当人没有迫切的[yu]求,或者内心充满怀疑,就无法看见那座庙宇的本质。

  那座庙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有人的认知。唯有被强烈到极点的愿望驱使,眼睛才不会受蒙蔽,方能看清庙宇中那位神明的真身。

  如此,祭拜有效果,供奉有意义。

  愿望才能被传递,被实现。

  李花秀继续道:“后来,我肚子里有了俊俊。我高兴得很,可王海却愁得厉害。”

  “他不想孩子跟我们一样吃苦受累,连个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他希望孩子能在城里读书,将来做一个城里人。”

  “为了让咱娘俩过得更好,他不要命地打工挣钱。我怕他身体吃不消,总是劝他没钱又怎样,只要一家三[kou]能和和美美过[ri]子就是最好的,可他根本不听。”

  “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变得很不正常,整宿整宿地睡不好,总说一些听不懂的梦话。”

  温衍问:“他梦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李花秀道,“我只记得他反反复复地说,我们是从山上来的。”

  温衍一听顿觉耳[shu],俊俊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李花秀摇摇头,“他醒来后我问过他,他也呆愣愣的,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我替他担心了好一阵,心里一直慌慌的,总感觉要出什么事。结果有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开车,把一个孕妇给撞了。”

  “我当时吓坏了,让他赶紧把人送医院,谁知他……他不肯,说这里地儿偏,大晚上的没人看见,逃也就逃了。万一被抓到,绝对又要赔钱又要吃官司,那这个家也就完了。”

  “我真后悔啊,我当时怕了,是真的怕了,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躺在地上没有去救她。她身下都是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想,她一定是要记住我们的样子,等到了[yin]曹地府再来找我们算账。”

  “那晚过后,我们两个躲在家里,没吃没喝了也不敢出去。”

  “听见外面邻居说话,就觉得是在议论我们。听到外面汽车的声音,就吓得浑身发抖,生怕警察来抓我们。”

  “这简直不是人过的[ri]子,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想拖着他去公安局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他不肯去。他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没准儿能让我们免于罪责。”

  “第二天一大早,他人就不见了。等他回来后,整个人看上去前所未有的高兴,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放光。”

  “他告诉我他已经搞定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而且从今往后,我们不用再担心钱的事。他一定会让我和孩子过上太太平平的生活。”

  温衍低声道:“他是回南槐村了吧?既然许了愿,又怎么会死?”

  “你没经历过当然不明白,愿望虽会被实现,但以哪种方式实现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说到这儿,李花秀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这也正是那座庙最可怕的地方,看似愿望成真,实则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她从[chou]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报纸,上面黑[se]加粗的标题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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