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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天无日·其贰 直到整颗糖球充分沾满他……


温衍是被指尖传来的湿润感弄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见康怡琴的那条狗在[tian]他的手指,[tian]得津津有味,边[tian]还边贼兮兮地偷瞄江暮漓,跟小孩偷吃[bang][bang]糖一样。

  他从江暮漓腿上爬起来,脑袋兀自一阵阵发蒙。

  “发生什么了到底……?”

  江暮漓拎起那只狗的脖子扔到一边,“我们现在正置身于黑市之中,那个我们要找的地方。”

  温衍愣了一下,跑到井边朝里望去。

  一[kou]浅浅的枯井,一眼就能望到头,里面什么都没有。

  再普通不过的一[kou]井。

  过了会儿,赵艺成也醒了。

  “卧槽这是哪儿啊?这天咋变这个[se]儿了?乌漆麻黑跟重度污染似的。”

  温衍道:“井里的东西都跑到外面来了。”

  赵艺成怔了怔,“这还挺好的……?起码不用下井去找了,真要下井我绝对会疯。”

  温衍紧皱眉头,他心里总有股不好的感觉。

  井里的东西再邪恶,但也只是被局限在井底一处地下空间。就算要干扰人间,也只是小面积、小范围地干扰,甚至还需要动物作为媒介。

  可现在,井里原本尚不能见光的一切,已经彻底占据了地面上的那块荒地,进一步侵蚀了人间。

  温衍忍不住后悔,但后悔也没用。

  人类对未知和深渊的好奇心是难以遏制的,他也不例外。在拉绳子的时候,他对井下之物的好奇心逐渐攀升到了顶峰。

  甚至有那一瞬间,已经有了堪比愿望的强度。

  “我们抓紧时间,先去找康怡琴。”赵艺成道。

  温衍问那只又在偷偷[tian]他手指的狗,“你能带我们去找她吗?”

  那只狗冲他汪汪叫了两下,狂摇尾巴,还一个劲儿地往他腿上扑,示意要他抱。

  “好怪啊,这狗明明是康怡琴养的,怎么跟你那么亲?”

  赵艺成也想去摸这只狗,结果被那狗寒光四[she]的眼神吓得往后一踉跄。

  温衍拿了根牵引绳给它套上,它似乎更高兴了,尾巴快摇飞掉。

  “我还第一次见狗被套牵引绳那么开心的……”赵艺成嘀咕,“它好像很喜欢被你牵着走。”

  温衍道:“狗的天[xing]吧?”

  江暮漓露出瘆人的微笑,“衍衍,这家伙可能只是单纯享受当你的狗。”

  赵艺成“啧啧”,“知道的是狗,不知道还以为在说温衍的哪个变态追求者呢,啊哈哈。”

  那只狗和江暮漓的脚步有一瞬间同步的微妙凝滞。

  他们很顺利地就从黑市外沿进入了黑市内部。

  黑市,果然和想象中一样,肮脏不堪,暗无天[ri]。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地上都是粪便、[niao][ye]、血迹以及食物残渣。

  堆成小山的铁笼生满厚厚的铁锈,上面结了很多厚厚的蜘蛛丝。

  水盆里水浑浊得看不清颜[se],食盆里的饲料是稻糠混合着腐烂发臭的内脏碎[rou],吸引了一大群绿头苍蝇叮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嗡嗡翕动。

  赵艺成弯下腰,吐了。

  看着自己的呕吐物,再联想到看到的那些黄的绿的白的,他吐得更厉害了。

  其实,这里若只是一座普通的宠物黑市,赵艺成受的刺激倒也不至于这么大。

  真正令他觉得恶心至极的,是笼子里关着的并不是正常猫狗,那一只只尖声惨叫的、生满腐疮的、满身跳蚤的东西,全都是他们之前钓上来过的怪物!

  这些似人又非人的畸形东西的生存空间被压榨到极致,得不到正常食物和饮水,它们就在笼子里互相撕咬,啃食对方的血[rou]。

  甚至,还有亲子相食。

  这些怪物似乎受到了强制催.情配.种,有很多完全沦为了繁殖工具。

  只见小怪物被接二连三地生下,幼崽更接近人类一点,乍一眼看过去竟有几分神似婴儿。

  然而,相当大一部分小怪物生来就有缺陷,要么嘴张不开无法进食,要么四肢萎缩连爬都爬不了,还有几只甚至没有皮肤,浑身上下血红血红的,肌[rou]纹理随着动作纤毫毕现……

  所有的“缺陷儿”,都会被成年怪物蜂拥而上,分而食之。

  大概是长年缺少食物的关系,怪物们一直处在极度饥饿的状态,新鲜的幼崽[rou]咬在它们嘴里,是至高无上的极致美味,连内脏都要吃得一干二净。

  “我不行了……我又要吐了……”

  赵艺成脸[se]惨白,不停地干呕,但实在吐不出什么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这么残酷的动物……简直是违背自然[lun]理。”

  “不一定是动物。”江暮漓道。

  赵艺成脱[kou]而出,“不是动物还是人啊?”

  那只狗,他们的哈默尔恩的吹笛人,带领着他们往更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这里残留的属于人间的气息就越稀薄,并且越来越不像一个肮脏怪异的黑市,反而逐渐向真正的大自然靠近。

  等到他们进入黑市的“心脏”,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型山洞。

  这个山洞高耸入云,被形似一把把绿[se]巨伞的树木覆盖着,就像某只不可名状的怪物的深渊巨[kou]。

  “这些并不是真正的树,它们是桫椤,一种蕨类植物。”江暮漓道,“在很早很早以前,蕨类植物是这颗星球的统治者。那时候的地球气候温暖[chao]湿,桫椤的长势也就极为高大。”

  赵艺成仰首望向这些二十多米高的桫椤,喃喃道:“被你说的,这里就像人类诞生前的地球一样。”

  他或许应该感到恐惧,就像他刚才目睹那些类人怪物残酷又荒唐的行径。但他的内心还是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一种古老而遥远的感情填满了他的胸腔。

  甚至,他还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他想快点深入探索那个巨洞。

  黑暗而温暖的洞[xue],涌动着[chao]湿的吸引人的温度,就好像是母亲的子.宫,生命最初的温床。

  这座洞[xue]远远延伸到他们的视线之外,等他们进入它的时候,他们更是变得渺小如蝼蚁。

  洞[xue]的内部是一个充满了谜团与未知的黑暗世界。手电筒的光——人类引以为豪的发明,在此刻变得不值一提。

  它只能照亮他们脚下的道路,而仅是那么昏朦一瞥,就足以吓得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发疯。

  地上是怎样一副骇人奇景!

  视线所及,尽是混乱堆积在一起的骸骨。它们绵延开去,就像一片翻涌着雪白泡沫的海洋。

  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其中许多已经四分五裂了,但仍有大量骸骨保持着完整的形态。

  这些骨架都定格成了一些着魔般疯狂的姿势。要么惊惧万状、死命挣扎,要么摆出一幅撕咬同类的嗜血模样,要么扭曲着四肢、陷入一种分娩困难的绝望境地。

  毫无疑问,这些骸骨都来自那些没有五官的类人怪物。

  先前,他们的眼睛被那些怪物可怖的躯体所蒙蔽,没能穿透血与[rou],看清里面的骨——

  看清真相。

  现在,终于可以了。

  “这些骸骨……跟人类骨架……好像。就是比人的小一点儿,跟孩子差不多身量……”

  赵艺成的视线灰蒙蒙的,颤抖的嘴唇也惨白如石灰。

  “喂,你们也看看呀,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虽然有些部位不一样,但怎么看就是人类啊……这些怪物……它们就是人类啊……!”

  赵艺成的叫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疯癫无序,可温衍只能以沉默来回应他。

  饶是经历了诸多怪异事件,温衍也不知该对眼前的情形作何感想,连只言片语都挤不出[kou]。

  看着四周垒起的一道道形似牲[kou]围栏的矮墙,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些简陋建筑究竟派的是什么用场。

  这个令人回忆起母亲子宫的温暖洞[xue],根本不是孕育生命的所在,而是一座大型饲养场。

  那些怪物,以及时不时被补充进来的它们的“两足远亲”,都曾经被圈养在这个饲养场之中。

  看吧,那些黑暗的罅隙之中,每一处都填满了曾经被称作“人类”的生物的骸骨!数量之多、范围之广,远远超出了他们手中那支可笑的手电筒所能探测的范围,只留给他们难以名状的恶心与恐慌。

  温衍努力试图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象,极力扼杀自己高涨的灵感,但是没有用,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思考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事情。

  对人类而言,最残酷的下场究竟是什么?

  曾经他无法断言,但此刻他终于能够确定。

  这些骸骨的主人、包括铁笼子里还活着的那些,经过恶质的圈养与禁锢,已经从人类退化成了畸形的四足动物。

  它们没有人类的智慧与感情。

  它们丧失了人类才有的知[xing]。

  它们什么都不懂,它们远比猪狗更痴愚。

  它们只知道痛和饿。

  它们异常强大的生命力源于无比残酷的生活环境,迫使它们能更好地忍耐痛苦。

  它们为什么没有五官?因为在这种地方,根本不需要五官。

  它们的五官,已经丧失了原本的形状和机能,退化成[kou]腔里的五个孔洞。

  就是这样的残酷。

  就是这样的悲惨。

  就是这样的合情合理。

  温衍跌跌撞撞地走在这座洞[xue]里,如果不是江暮漓搀扶着他,只怕随时会摔倒在地。

  “我们还得尽快找到康怡琴他们,不然的话,他们一定也会变成这样……!”

  那只带路的狗不负众望,有条不紊地领着他们穿行在犹如午夜般漆黑的无际深洞。

  温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他根本不敢想象康怡琴遭遇到了什么。

  一个聪慧善良、拥有丰富感情的年轻女生,是不是正被当成牲畜一样残忍地圈养?

  在经历了非人的一切之后,她还能回归属于人类的正常世界吗?

  那只狗停下了脚步。

  看来,他们找到了。

  温衍颤抖着举起手电筒,只见四周拱形的石壁上,是无数个凹陷进去的深坑,像极了蜂巢里幼虫们的孵化室。

  每个深坑里都蜷缩着一个人。

  那些人好像在做梦,又似是醒着。

  温衍试着叫了一声康怡琴的名字,良久,一个深坑里才飘来了微弱的回声。

  他们循着声找过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康怡琴……和他们想象中很不一样。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恐惧抑或绝望,只有淡淡的幸福微笑。

  这样舒心恬淡、仿佛放下了一切芥蒂的温柔神情,竟然会出现在这种人[xing]灭绝的地方,真是怎么想都万分荒谬。

  “康怡琴……康怡琴!快点起来跟我们走,这里很危险,一秒钟都不能多呆!”

  温衍抓着康怡琴地肩膀不停摇晃,生怕她又迷迷瞪瞪地陷入梦寐中去。

  可康怡琴毫无反应,眼睛半眯着,嘴角始终泛着如堕美梦的安宁浅笑。

  “谢谢你们,但我不想走,这里很好。”她轻声道。

  温衍和赵艺成对视一眼,均是震惊。

  “你在胡说什么啊?”

  “现在的我很幸福,因为我和我的小旺在一起。”

  康怡琴笑着把小旺抱给他们看。

  “你们看,它就是我的小旺,真正的小旺,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我总是一个人,爸妈都在城里打工,没有人管我,也没有人陪我玩,只有小旺一直一直陪着我。”

  “我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捡到小旺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它缩在垃圾堆里,冷得瑟瑟发抖。如果没有人救它,它一定很快就会死去。”

  “我看着小旺,它和我是那么像。我们都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谁都不需要我们,谁都不喜欢我们,就算我们突然消失,也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但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彼此。小旺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我会遇见小旺,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我把小旺抱了回去。它在我胸[kou]不停地发抖,我捧着它,像捧着一颗柔软的心。”

  “说出来你们一定不敢相信,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觉得小旺从没真正离开过我。”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手会习惯[xing]地垂在床边。有时候半梦半醒间,我总感觉指尖和手背传来暖暖的感觉,就好像小旺回来找我了,和从前一样趴在我身边,[tian]我的手,逗我开心。”

  “没有人会在意我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有小旺。”

  “每当这时,我总是闭着眼睛哭,我怕睁开眼睛看不见小旺,更怕睁开眼睛看见小旺。”

  康怡琴轻轻抚摸小旺佝偻的背脊,挠着它的下巴。

  “温衍,你们有过什么愿望吗?”

  “不是那种想考第一名、想要漂亮衣服,或是想吃到好吃东西的愿望,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愿望。”

  “真正的愿望,如果不实现的话,心里会一直空[dang][dang]的。胸[kou]像有一大块永远愈合不了的旧伤,想到的时候会痛,呼吸的时候会痛,就连闭上眼睛不去想,还是痛得要命。”

  “小旺就是我的愿望。”

  “哪怕只有一次,一次就好,我想看到它像从前那样在[cao]地上无忧无虑地奔跑。”

  “它的嘴巴里叼着它最喜欢的玩具,那是我扔给它的小足球,我们就这么笑着闹着,一起玩着抛接球游戏,直到太阳落山。”

  康怡琴抱紧小旺,额头紧紧贴上它布满青筋和血丝的秃脑壳儿。小旺在她怀里不停尖叫挣扎,怒张着血盆大[kou]要咬她,但她浑然不察。

  她把小旺找回来了。

  她保护了小旺,小旺陪着她长大,她也陪着小旺长大。

  一直在一起。

  “你们看见其他人了吗?”康怡琴道,“我们都是自愿来这里的。”

  赵艺成惊叫道:“什么?”

  “它说我们是人类中有救的一部分,不用赎罪,只要来这里就行了。”

  “它还承诺我们,只要来这里,我们就能重获失去的爱。”

  温衍追问:“你说的它是谁?”

  康怡琴不答,朝旁边指了指,“你们看见那边那个大哥了吗?”

  循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可以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抱着一只怪物,柔声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

  “那是他养的猫,从小猫崽的时候就开始养了,一勺羊[nai]一[kou]粮的慢慢把它喂大。”

  “他和他的猫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那只猫最后是老死的。猫一辈子时间都在陪他,却没有办法陪他一辈子。”

  “他想他的猫,他说他一直听见猫玩具丁零当啷的声音,还说要一直开着家里的门窗,不然哪天他的猫回来了,不就进不了家了么?”

  “现在终于好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你,我,他,我们所有人的愿望都实现了。一度失去的挚爱、朋友、亲人,全都回到了我们身边,它们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拜托你啊,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赵艺成急了,“你睁大眼睛看看,你抱着的是小旺吗?那就是一只怪物!你再被关下去也会变成怪物!你是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不是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可康怡琴只是懒洋洋地咕哝了一句“无所谓,反正也没差”,然后就抱着她想象中的小旺,重新美美地沉进梦乡里去了。

  赵艺成傻眼了,“怎么办啊?”

  温衍道:“我们轮流背,把她背出去。”

  赵艺成道:“那其他人怎么办啊?还有这么多人呢。”

  温衍沉思了一下,“你有烟吗?”他想当香烛用。

  赵艺成抓了抓头发,“我又不[chou]烟。”

  温衍道:“[bang][bang]糖也行。”

  江暮漓递过来一根[cao]莓味[bang][bang]糖。

  温衍拆开包装纸,把[bang][bang]糖放进嘴里含了一会儿,直到整颗糖球充分沾满他的唾[ye]。

  赵艺成傻眼了,“你……馋了?”

  温衍含混不清道:“这只是吸引某位神明的贡品。”

  “啥玩意儿?”赵艺成继续傻眼,“哪个神明会喜欢别人吃过的贡品啊?还是[tian]过的[bang][bang]糖,变.态吗这不是……”

  江暮漓冰冷地看了他一眼,“请注意你的言辞。”

  温衍含着[bang][bang]糖,试图在意识层面呼唤古蝶异神。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祂有多变.态他是知道的。对祂而言,这颗糖球绝对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如果这样的贡品都没能让祂现身,那就说明碍于某种原因,祂真的不能来了。

  [bang][bang]糖融化得只剩一根棍子,古蝶异神也没有响应温衍的召唤。

  温衍失望地叹了[kou]气。

  “衍衍,还是按你说的,我们先把康怡琴带出去。”江暮漓道,“再耽搁下去,康怡琴[kou]中那个‘它’没准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赵艺成大吼一句:“润!”随即一把背起康怡琴,拉扯着温衍和江暮漓,不要命地往回奔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地面在他们脚下豁开一个大[kou]子,宛如一张暴食的深渊巨[kou]。他们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直地坠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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